拾陆
而苏家倒台后,苏誉被关进狱中,等待审判。漆黑的牢房里,苏誉面前摆了一盏烛灯,这是黑暗中唯一的照明,也或许是他人生中最后的光。
自从苏家一夜之间倾覆,他被收押,苏誉便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再无转换余地。他静静的坐在冰冷的地上前,回想着跌宕起伏的人生。
悔吗,苏誉?他这样问自己数次,最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路是自己选的,又何必谈什么后不后悔呢。
苏家祖上乃是骁勇善战的武将,为北国立下赫赫战功,封侯拜相,奈何先帝去世之后,君上猜疑苏家功高震主,想要暗中铲除苏家,便趁着苏誉带病出征之际在京内以谋逆罪暗中处置了其亲族、家眷。
苏誉得知后痛不欲生,而边境无人支援,苏誉兵败被抓,是南国丞相不计前嫌,收容苏誉及其部将,向君王求情,请御医为其疗伤,并招揽苏誉为其所用。
再造之恩,不能不报,苏誉便同当时的秦庄一同创立了江湖盟,白、江两家均是南国世家,而孟家先祖亦是来自北国,当初各家家主创建江湖盟,整合各地方、世族、帮派势力,也是劳心劳力,煞费苦心。
因一同共事,家族之间的情谊也日渐笃厚。
但或许这正是皇族贵胄所不愿意看到的。秦家风头过盛,又有各地江湖势力拥护,皇家焉能不防范忌惮。
苏誉收到丞相命令,要他设法暗中瓦解秦家,自会有人扶植他们苏家上位,当初的苏誉也绝非丧尽天良之人,自是不愿为之,丞相便以他妻儿和部将性命要挟,逼迫他下杀手。
苏誉感慨天家无情,自己无力抗衡,终是参与了这场血案,煽动秦家仇人寻仇,致使秦家夫人、两位小姐被杀,秦老爷重伤。
但此案何止苏家推波助澜,江家一样手染血腥,苏誉本与江轩霆商定好了下任盟主因由苏家担任,这江轩霆却背信弃义,接下了秦盟主死前所托,心安理得的当上了盟主,这些年来过的春风得意。
苏誉思及此事,心中便不平,难道唯有他苏家做了小人,江家便可坐收渔利,道貌岸然的享受这些尊荣吗!这份不堪与怨恨,终于在皇家的再一次命令中,蔓延滋长。
贵人下令,要暗中剪除江家羽翼,制造骚乱,动摇江家的威信,于是便有了江家幼子的失踪,和后来有关于浣魂草的种种。
而孟家,虽知晓这些,却因族中嫡系子弟被下了混毒,而被迫缄默不言,甚至推波助澜,以此来求得皇家的解药。
至于白家,他倒是没想到白常怀此人如此宁折不弯,不肯替人卖命,苟且一方多年最终也逃不过一死。
而南都城楚家,亦是忠心于朝廷,探知秦家后人如今被白家收养之后,立马禀明了右相,右相令楚家暗中给其下毒,浣魂草事发之时便可一齐发难江家。
此间种种,不禁让人觉得盘根错节,暗叹布局之人心思之缜密。如今苏家算是弃子一枚,曾经犯下的罪被一桩桩查出,自是辩无可辩。
想到苏家在自己手上即将走到穷途末路,苏誉心头生出一种怅然与遗恨。
牢房外传来声响,狱卒打开了门,一白衣后生衣袂翩翩,走了进来,俯视着苏誉,目光中没有一丝同情和哀悯,他缓缓道,“苏伯父,别来无恙。”
苏誉朝他看去,只觉得有些刺目,那翩翩公子正是他处心积虑要除掉的江家长子——江子楼。他怔了片刻,随即了然,“你若是来讥讽老夫,倒是不必,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
江子楼看了一眼苏誉,示意身后那蒙面的黑衣人摘下面罩,苏誉与那黑衣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闪烁着难以言明的复杂,江子楼道,“如今,苏伯父还是无话可说吗?”
苏誉看向江子楼,眼中多了一丝审视和忌惮,他思量片刻,道“你……出乎了老夫的意料,我可以告诉你。但或许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来寻老夫。”
江子楼直视他的目光,“既然来了,我便不会后悔。”
苏誉大笑,“如今你信誓旦旦,将来未必不会走上老夫曾选择的路”,他看了一眼那蒙面人,道“不错,当年江府幼子失踪案的确是老夫派人所为,本欲杀之,却一念之仁,留下了那孩子一命。江子楼,苏棋的确是你亲弟。而江子澈,乃是我苏誉的儿子啊!”
他笑着摇摇头,“可笑可笑,你爹怕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年来竟是在替我苏家养儿子吧!”
江子楼看着他这般模样,沉默不语,苏誉接着说,“如今天下骂名皆系于苏家,世人皆说是我苏誉不仁不义,残害前盟主,勾结北国,投放浣魂草祸害百姓,但你仔细想想,这样做我苏家又得到了什么!”
他似是要把这些年积压的憋屈、愤怒、不满都宣泄出来,“明明都是贵人手上的刀,为何你们江家可以享尽尊荣,我们苏家却只能屈居认下,仰人鼻息。秦家之事,甚至白家家主中毒之事,你去问问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爹——他不知道吗?以为自己得了老盟主托付,便是名正言顺,佯装无辜了,你们江家,比我们苏家更为人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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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攥紧了拳。江子楼听了他的话,内心似有千钧重的铅石压下。原本自己只是猜测江家与当年秦府之事有关,如今真的被苏誉坐实,还指证白家之事也与自家脱不了干系,他不禁胆寒。如果真是如此,他又该如何面对白秋离这秦府留下的最后一丝血脉呢……
且如今的苏家,正是映照了那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为百姓所唾弃,失了利用价值,自然再无人保他们。
江子楼看了看苏棋,心中感慨万千,若非苏棋与浮生这些年替自己筹谋打算,洞悉时局,恐怕江家就要覆灭在这张缓缓收紧的大网之中,沦为权利的牺牲品了。他怅然道,“苏家没有参与浣魂草一事的人,我和小棋……会竭力保全。”
苏誉目光中含着一丝讶异,看向江子楼,“你……为什么要——”
“不过是认为无辜之人不该沦为政治的牺牲品罢了,秦家如此,苏家亦如此。”
苏誉闭上眼,摇了摇头,终究是不一样的,秦家岁覆灭,到底是留了一世清名,而苏家,却因他的选择而为千夫所指,他慨叹一声,
“世人道我苏家繁盛一时,多行不义招致倾覆。但又有谁知,从来没有什么南国世家苏氏,有的不过是一群无家无国、漂流异乡的亡命之人啊……”
江子楼转身,敛去眉目间一闪而过的沉重心绪,和苏棋一同走出了牢房,渐行渐远。狱卒重新锁上了门,苏誉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似在低头忏悔,又似在怀念曾经同部将一起在那遥远的边境线保家卫国的岁月,许久,他垂下头去,从袖中拿出了一瓶药,服了下去,老泪纵横……
混沌的苦痛,沉眠于漫长的冬日。春回大地,熏风带来的不仅有盎然的生意,还有南国瘟疫平息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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