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提起你,始终没有。有一次,他读报纸,突然放下报纸回阁楼去了。阿尔菲哭了,他摇晃他,心不在焉。我用报纸敲他,他苦笑着说,‘海伦娜,我每次都是在报上读到。’我糊里糊涂,晚上展开报纸,才看到你订婚的消息。”“他一定很伤心,”酒几乎喝光了,“马克西米安也好,你也好,他只能眼睁睁当个看客。他劝他看开些,他一边摇晃阿尔菲,一边说,‘野鸽子硬装不了天鹅。’”“在他去世……嗯,对,去世前不久,”海伦娜擦了擦眼角,“他已经无力照顾阿尔菲了。半夜,我走上阁楼,准备喂他吃医生开的营养药水——没有任何用,骗钱的玩意儿。君特蜷在床角,他抽泣着抱住我,说他害怕。”“他吓坏了,他听见惨叫声,听见无数人呼喊救命。我让他服药,给他吃镇定剂。他慢慢平静下来,抓着我的手,突然说——”“他不后悔生下阿尔菲,因为创造新生命总比杀人强。他后悔夺走那么多人的性命,然而他是出于义务,对自己的国家和国王尽忠。他找不到立足之处,到底怎么才能既履行军人的天职,同时又对人的生命负责?他想不明白,或许,死后神会给他指引。最后,”海伦娜喝下最后的酒,“他说,非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他哭了。君特很少哭,我抱着他,安抚他。他哭着说,他想认真跟‘那个好人’道别。在道别时,他应该衷心祝福他的标记者余生幸福美满,拥有完美的家庭和许多孩子。他终于承认,他想过——就短短几秒钟——扔掉一切,和那人生活在一起。但他是萨克森人,是军人,是平民,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任何机会。”六十下雨了。风推着暗黄的云块,飞速掠过天空。雨丝突然紧密。门突然打开了,有人跑进来,湿哒哒地在地板上留下水痕。“雨下大了。”那人说,站在客厅中央,用夹克蒙着脑袋,“怎么办?今天没有海鲜汤喝了。”“无所谓。”他说,“我们可以吃别的。”“我让你多买些番茄……”半真半假的抱怨,“你不听我的。唉!我要弄点番茄种子,等天晴了就种几颗小苗。你干嘛不起床?”“是你起太早了。”“我得去学校,老师训了我一顿……”“明天我去修玻璃窗。”“阿尔菲,唉,阿尔菲——”阿尔弗雷德听见脚步声和窃窃私语,他闭着眼睛,梦境浮动,他想伸手抓住那个影子。“我今天去,怎么样?”“不,不,我和老师商量了,明天吧。你答应我,明天一定去。”“我发誓。”影子站在黎明的窗前,白色的晨光洒满窗户,太阳出来了,穿过动荡的地平线。“……回来。”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山坡下的菜园中,洛林追着一群鹅跑来跑去。阿尔弗雷德收回视线,享用简单的早餐。不多时,那年轻人冲进客厅,连鞋子也没换,“——哦!我抓住了它们,但是——”他歪头盯着阿尔弗雷德,“他怎么还留在家里?”赫尔伯特抽一根烟,“你吃饭了吗?”洛林说,“吃了。”说完就要出门。海伦娜叫住他,“等等。”“我得去干活。”“今天有的是活儿给你干——你陪国王陛下去山上转转。”“去看风景?咱们这可没像样的风景。”“快去。”海伦娜推过一只杯子,“把这杯咖啡喝了。”阿尔弗雷德走在山路上。缓坡低矮,长长的土路两边生长着茂盛的杂草。几群羊在埋头苦吃,牧羊犬跑前跑后,见到陌生人,警惕地吠叫。洛林停下脚步,朝后张望。一队士兵排在路中央,远远跟在二人身后。他用手在眼前比划一阵,嘴唇动了动,“啪——”“现在不用这么原始的测量方法了。”阿尔弗雷德说,“战争末期就出现了精确的定位瞄准装置。你几何学得好么?”“比你强。”洛林傲慢地说。“我不怎么喜欢几何,我们家人都不擅长数学。小阿尔菲……我指的是我的侄子,他成天为了数学头疼。刚上学的时候,他会为了算数哭鼻子。”“所以?他能念大学是托了头衔的福吧?我们这种穷小子可没那福气。”洛林捡了一根草梗捏在手中,继续朝山顶走去。阿尔弗雷德说,“我跟你祖母——海伦娜——商量过,我希望你还是念完大学。如果你不愿回施普雷,可以来安格利亚。”年轻人咧开嘴角,“开什么玩笑。”“不是开玩笑。来安格利亚,我做担保人。你喜欢念什么专业?你在施普雷大学修法律,到安格利亚继续读法律也不错。以后做律师,或者进入政府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