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琅邪大军回国。
热闹喧哗的街道上挤满了人,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睹众将凯旋的风采,高高挂起的幡旗随风扬起,威面八方,一批又一批的勇士整装前进,精装铠甲,英姿飒爽,如排山倒海之势踊跃前进。
人群中满是欢呼,会稽内史善拓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身后跟着大队的精兵。他面无表情的扫过欢呼的人群,并没有因为打了胜仗而骄纵妄然,眉宇间反倒透着隐忍的不快,走了很久,他勒住马匹,转身走到身后护卫森严的马车旁,恭敬的说道:“王爷是要会王府还是即刻前往洛阳?”
马车稳健的前行,帘子里传来声音,“先入宫向皇帝问安,不能失了礼数。”
人人皆道琅邪王爷在战场所向披靡,平定了蛮夷小国,下手凶残狠辣。可这大军中却不见他的身影,人群中隐约传来遗憾的议论声,却听一男子说道:“你们知道什么,王爷受伤了,大司马身后的马车里肯定就是王爷。”
他话音一落,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你又没上战场,你怎么知道!”
“就会胡说,琅邪王爷怎么会受伤!”
……
那男子见大家不相信,急忙辩解:“是真的,我大哥是军营里的人,是他亲口告诉我的。王爷所向披靡,却偏偏对敕勒的军队手下留情,结果敕勒的少将趁他不备的时候偷袭,嗖的一声放出长箭,一下射进王爷胸膛,足足刺进大半的箭身,拔出来的时候血流成河!王爷危在旦夕,昏迷了整整两天,否则早就班师回朝了,何须等到现在。”
他说的眉飞色舞,不远处站着的女子脚下一软,差点倒在地上,转身看向扶住她的男子,声音颤抖,“是真的?你们真的伤了他?”
斛律浚扶住她的双手微微用力,眼神望向街道上的大军,“怜珠给的图纸是假的,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下令平定世族,更不明白紧要关头他又为何手下留情,黑压压的精兵就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他却命令王敦撤退,趁着他们不备,田少将拉起弓箭直直射向他,不瞒你说,我真的希望他在那时死掉,可他已经负伤了,还是饶了敕勒,孟央……。”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孟央一把推开他,挤进拥挤的人群,拼了命的向前跑,她的眼睛紧随着层层守卫的马车,眼泪打湿了面纱。挤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群,却还是紧紧甩在马车后面,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不顾他们指指点点的议论,她只知道追上那辆马车。他受伤了!他就在那辆马车里,他离她那样的近,却是怎么也追不上的咫尺天涯。
她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流着,终于泣不成声,拼尽全力的冲马车的方向叫喊:“我是央央,我是孟央啊。”
挤过拥挤的人群,前面又是满满的人流。
她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泪眼朦胧间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仍不死心的追赶,到他身边去,回到他身边,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他的眉头是不是紧蹙着,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吗,他还好吗,他,会认得她吗?
“我是孟央,我是孟央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人群的吵闹声盖过了一切,她不顾一切的挤到路旁拦阻众人的官兵前,硬是要冲向马车。那官兵凶神恶煞的挡着,她努力了,跑累了,却仍是离他那样远,绝望的跪倒在地上,她撕心裂肺的喊哑了嗓子:
“司马景文!”
拦路的官兵正要用脚踢开她,斛律浚一脸焦急的挤了过来,赶忙拉过她,“官爷,她相公是军中的将士,不幸阵亡了,您见谅。”
孟央哭的撕心裂肺,恍惚间看到马车的窗帘挑起,似是有人望向这边。她燃起一丝希望,却硬是被斛律浚挡在面前,“孟央,你冲上去又有什么用?他不认得你,你还不是要被官兵打死,他正急着赶回王府,心心念念的是虞怜珠,不是你。”
他不认得你,他不认得你!字字戳在她的心上,字字绞的她不能呼吸!
双手紧紧捂住心脏的位置,哭哑了嗓子,斛律浚惊痛的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用尽全力抱她在怀里。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却也打湿了他的心。她剧烈的颤抖着身子,死死按住心口,流尽了毕生的眼泪,“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疼,可是我疼,我疼的肝肠寸断。”
马车里,司马睿收回望向帘外的目光,双拳紧握着明黄色的坐垫,俊朗的脸上冷汗泠泠,眼中满是忍受不住的惊痛,随坐的军医惊慌的跪在他面前为他止血,“王爷,王爷不要动,这伤口都裂开了。”
司马睿咬牙切齿的忍着疼痛,“为何本王痛的不是伤口,是心脏。”
回到红舞坊后门,却见芸娘拿着一包衣物站在那,见到她一脸的震惊,“呀,五小姐怎么了,眼睛肿成这样?”
孟央看了看她手中的包裹,她笑道:“马车马上就到,我替你收拾好了衣物。”
斛律浚见她不明白的样子,开口道:“琳青打伤了庾大人的儿子,那官兵说你面善,指不定会想起什么,我要带你离开。”
正说着,就见朗木驾着马车驶来,车子停在他们面前。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琳青几步跳了下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孟央,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这女人,这么爱哭,回去还不淹了敕勒部落。”
听完这话,她却是大惊失色的看着斛律浚,“你要带我去敕勒?”
他并未回答,只是对琳青吩咐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琳青眉毛一挑,“放心,快走吧。”说完,他走到孟央面前,递过一个瓷玉小瓶,“呐,这是皇甫醒珍给你的药丸,整日闷闷的,小心真的死了,变成哭鬼。”
孟央别过脸去,认真的看着斛律浚,“我不走,我不要离开这。”
她一脸的坚决,琳青往她手中一塞,怪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说完突然挥动手掌,一阵烟雾扑上她的面部,她还未反应过来,眼皮沉重的闭上,倒在了斛律浚怀中。
醒来后,马车已经快速的驶出城外,她看着车帘外树木一闪而过,只得平静下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斛律浚递过一块酥饼,“饿了吧,吃些东西。”
她先是别过脸去不愿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身接过,细细的吃了起来,斛律浚狭长的眼中满是笑意,“有时你真的会让我捉摸不透。”孟央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吃着酥饼,他却继续说道:“你放心,他暂时无事,这段时间他不会进宫,自然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她终于抬起头看他,叹息一声,“我只是不想说话,你不必说给我听。”
一路走来,她抱着双膝,安安静静的坐着,出神的看着车帘外的风景。额前的碎发微微扬起,她的侧影清秀绝美,长长的黛发垂落腰际,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让人莫名的感觉到清冷感伤。斛律浚目光难测的望着她,堆玉般的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孟央,你可知道司马睿为何辩不出你?”
孟央忍不住回头看他,她又何尝想的明白,当初他能辨出她不是虞怜珠,为何今日竟看不出身边的早已不是孟央?为何,她真的不能释怀。他继续说道:“琳青曾经说过,怜珠与你命格相同,生辰八字亦是相同,世上很难找得到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如果我是他难免也会认错,更何况我曾告诉怜珠,待在司马睿身边,无需多说,他必定认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