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真是&lso;饱汉不知饿汉饥&rso;,哪晓得关在监狱里的人,受尽煎熬的苦楚?早早弄明白了案情,明天一早坐堂,便可发落。在我不过破费一夜工夫,在别人就等于一年‐‐怎么叫度日如年?那些候审的人最懂得这句话的意思。&rdo;
汤本暗中叹口气,口不服心服,想一想便又说道:&ldo;老爷也该请位刑名师爷。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有限。&rdo;
&ldo;这倒是句实在的话。我也想过,无奈有几层难处,第一、请了幕友,便得尊重人家的地位,办案迟速,操之于人;是那长厚的君子,倒也罢了,倘或遇着性情疏懒、脾气特大的人,只顾上头规定的限期,不肯额外出些力,那时我怎么办?不催于心不安;催了势必宾主失欢,倒不如我自己动手。&rdo;
汤斌喝了口茶,又说第二、第三。幕友倘或从中舞弊,自然不会有证据落在外面,甚至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一案中做了手脚?同时,请幕友适馆授餐,必须有相当的供应,才算尽到礼数,这一下就得加重地方的负担。凡此都是难处,想来想去,只有自己硬挺着干。
&ldo;为来为去为的四个字:于心不忍!&rdo;汤本又叹口气,&ldo;老爷就不知道自己这么苦法,旁人看在眼里,也是于心不忍!&rdo;
汤斌笑了,&ldo;这就是你少读书的缘故。&rdo;他说,&ldo;你不知道我这么做,中怀坦荡,自有一种乐趣。&rdo;
汤本跟了主人这几年,耳濡目染,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气质,懂得为善最乐的道理;只是主仆情深,不能不劝,劝不听只好叹口气,悄悄退了下去。
坐堂不到一个时辰,汤斌发落了六件案子。其中三件是徒刑的罪,照规矩在这一审终结,汤斌斟酌案情,分别增减,发交驿站服役;两件是盗案,审明属实,即时堂谕解省;一件是田地纠纷,属于&ldo;户律&rdo;,可以由县官审结的,而前任潼关道,却以牵涉粮税的理由提审,提了来又关在那里不问,显然是别有用心的节外生枝,汤斌对这一案,在前一天夜里就已研究过,并无提审的必要,所以问不到几句话,已经和解而无端受了讼累的原告和被告,大喜过望,心诚地磕头道谢,含笑出街。
审到第七件也是&ldo;户律&rdo;中的婚姻纠葛,被告的女儿从小许配给原告的儿子为妻,当初是门当户对,两厢情愿;到儿女成长,被告发了财,原告的家道却中落了,因而被告悔婚,偏偏原告只有人证并无庚帖,所以县、府两审,都判被告胜诉,原告不服,告到道里。
先提原告,名叫孙鸿书,是个蒙馆的塾师;照例问了年龄籍贯,听孙鸿书诉了冤屈,汤斌便问:&ldo;你儿子来了没有?&rdo;
&ldo;小儿跟了我来的。&rdo;
&ldo;唤他上来!&rdo;
孙鸿书的儿子叫少鸿。上得堂来,汤斌一看便觉欢喜;那孙少鸿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清目秀,气度沉静;汤斌先不问案情,问他的功课,知道资质很不坏,只是他那塾师父亲,肚子里没有什么货色可以传授儿子,变成&ldo;质美而未学&rdo;,着实可惜。
&ldo;孙少鸿!&rdo;汤斌问道:&ldo;你父亲告人家海婚,你自己的意思怎么样?&rdo;
孙少鸿看一看他父亲,踌躇答道:&ldo;我不敢说。&rdo;
&ldo;为何不敢?&rdo;汤斌鼓励他说,&ldo;两造对簿公堂,原是讲理。你不说话,这理从何讲起?&rdo;
&ldo;大人明鉴,&rdo;孙少鸿答道:&ldo;一则是父命难违;二则,是不敢议论闺阁。&rdo;
这两句含蓄的话;别人听不明白,汤斌却是人耳便已了然;原来他不愿打官司,也就是他愿意退让,这与他父亲的意思相反,所以不敢明说。其次是被告的女儿,必是名声不好,因而他说&ldo;不敢议论闺阁&rdo;。被告悔婚,他反倒替被告留余地,宅心仁厚,更见得是可造之材。
这样转着念头,脸上便浮起欣慰笑容,&ldo;孙鸿书,&lso;犁牛之子角如囗&rso;&rdo;,他说,&ldo;可喜可贺!&rdo;
孙鸿书大感意外,堂上大人称赞他的儿子,又为他道贺,真有些受宠若惊了,赶紧磕头答道:&ldo;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不敢当!&rdo;
&ldo;你也是读书人,听我的劝,&lso;齐大非偶!&rso;&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