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午刘书记就打电话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坐下了他说:&ldo;今年冬天特别冷。&rdo;我说:&ldo;去年夏天热爆记录了,今年冬天好像还没冷爆。&rdo;他说:&ldo;小聂啊,工作生活有什么困难没有?&rdo;我说:&ldo;就是学校评职称的条件太高了,以前发论文,只要努力写好,总可以发出去的。现在可不是那么回事了,跟论文写得怎么样,也不能说没关系,名家的文章,顶天立地的文章,编辑还是喜欢的,但对一般老师来说,可以说基本没有关系。&rdo;刘书记叹息说:&ldo;是啊,谁都不容易,不容易!以前对你们青年教师关心不够,以后要多多关心!评职称的条件,要向学校反映,不能把理科的标准往文科头上罩。&rdo;
我点头应着,等他说实质性问题。他说:&ldo;最近听到什么消息没有?&rdo;我摇摇头说:&ldo;真有什么消息,我肯定是最后一个知道。&rdo;他说:&ldo;给你透露一点,院里的领导班子最近可能会有点变化。&rdo;我点头应着,不说话。他说:&ldo;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人搞非组织的小动作,这个你了解吧?&rdo;我说:&ldo;我真的不了解。&rdo;他说:&ldo;前几天不是有人请你们的客了吗?&rdo;我说:&ldo;请了,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rdo;他说:&ldo;你觉得这正常吗?&rdo;不等我回答又说,&ldo;不正常,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我已经向校党委彭书记汇报了,他也说很不正常。为什么不早不晚,正好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到那么高档的地方去请?为什么只请部分老师?时间有问题,地点有问题,人也有问题。这跟贿选有什么区别?&rdo;他这样说让我心里很别扭,难道我去吃餐饭就是受贿?他说:&ldo;我五十多岁了,也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了,唯一的想法就是把学院搞上去,上一个台阶。这要靠你,还有你们的支持。如果让想法很多的人有了机会,学院的安定团结就没有了,和谐的氛围也没有了。&rdo;他望着我,是催我表态的意思。我说:&ldo;是的,是的。&rdo;他和蔼地笑笑说:&ldo;是真的吗?&rdo;我说:&ldo;是的,是的,真的是的。&rdo;他站起来跟我握手说:&ldo;那一言为定!&rdo;
院办公室通知参加全院大会,党委组织部来人考查选聘干部。在会议室门口我还跟陶教授嘻嘻哈哈说笑,进去了觉得气氛有些凝重,就赶快收了笑,找个位置坐好。王部长讲了考查的意义,讲到年轻化,使历史学院领导班子后继有人,我去看刘书记的脸色,有些沉郁。谢副部长讲了竞岗的条件,讲到年龄一条,陶教授堵在我耳边说:&ldo;龚院长怕是没戏了,刚好超龄两个月。&rdo;我说:&ldo;那是为他量身定造的。&rdo;接下来是对现任领导班子进行评价投票,我在&ldo;优秀&rdo;那一栏都打了勾。王部长又宣布了院领导班子换届,每个教职工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报岗,有意报岗的会后领表。陶教授说:&ldo;致远你也报个副院长当当不?&rdo;我说:&ldo;你不在人家盘子里,你自讨没趣?&rdo;散了会我坐在那里跟陶教授说话,斜了眼看有谁去领报岗的表。刘书记、金书记和蒙天舒去了,还有几个意料之中的人也去了。龚院长跟王部长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离开了。意外的是韩教授也去了,领了表,我有点诧异,他五十多岁了,又是个老好人,见谁都亮出嗓门哈哈大笑,他又给自己定位个什么角色呢?难道刚才王部长说&ldo;年轻化&rdo;,他没听懂?我嘴角撇一撇,望陶教授一眼。他笑笑说:&ldo;人家那也不会乱来吧。&rdo;我心里一惊说:&ldo;难道他报院长?想想院里博士教授一大堆,要选个院长,那真的不容易啊!&rdo;
过了几天,报岗的情况出来了,第一个震撼是韩教授报的是院长,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报了这个岗。更大的震撼是刘书记和金书记同时报了院党委书记的岗。共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矛盾,突然就拔刀相见了。还有就是意料之中的,蒙天舒和几个年轻老师报了副院长。那段时间,学院公开场合没有人议论这种事,几个老师私下凑到一起谈起来却很有兴致。院长的位置,既然只有韩教授一个人报岗,那就是只有他一个人接到了旨意,没有接到旨意,谁也不会去现这个丑。书记的位置,既然金书记敢下战书,那他也是接到了旨意,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勇气。至于蒙天舒,那几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人家当院长助理,不算院务会成员,不享受职务津贴,都委屈这么多年了,也该给他一个机会了。
王部长带了几个人来院里,举行了民意测评。测评表发下来,我在刘书记金书记的名下犹豫了好久,本能地还是想给刘书记画圈,他五十多岁了,把他挤走了,要他到哪里去?又想到那天金书记请客,一口一个&ldo;兄弟&rdo;,关键时刻不挺一下,那就是对不起&ldo;兄弟&rdo;。我问陶教授准备填谁,他说:&ldo;还没想好。&rdo;又说,&ldo;填谁不填谁,跟去没去吃饭,那没有关系。&rdo;我说:&ldo;那是的。&rdo;这样我在刘书记名下画了个圈,也没在蒙天舒名下画圈,画给另外两个人了。画圈的时候我用手遮掩着,不让旁边的老师看见,交到组织部的人手中,我心中就坦然了。金书记和蒙天舒那里都有点歉疚,可他们上去了,韩教授打哈哈,学院的实权就在他们手中了,历史学院就会更加江湖,个人情谊和意愿决定一切。我觉得自己是正确的,虽然这对最后结果一点作用都没有。
民意测评的结果,谁都不知道。半个月后,学校在网上公示了,金书记、韩教授和蒙天舒都如了愿。又过了半个月,党委孟书记带王部长来宣读了新的院领导班子的任免。刘书记调到图书馆当书记。孟书记对他和龚院长这几年在学院工作大力赞扬,这赞扬有点像给不肯上学的孩子的一个安慰,上学回来就会给他买个气球。这次调整班子,来来回回多次征求了全院教职工的意见,可谁都知道结果是早就定好了的。我想最感欣慰的可能是童校长,为了这一天,他应该在心里都筹划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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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十八岁进大学的那一天起,就管蒙天舒叫&ldo;天舒&rdo;,已经叫了十八年了。现在他当了副院长,这叫法似乎就成了一个问题。
那天我去院行政办,蒙天舒在看一份什么文件。我打招呼叫了一声&ldo;天舒&rdo;,他似乎没听见,我再提高嗓音叫一声,他&ldo;嗯&rdo;了一声,眼睛并没离开电脑。我有点难堪,拿起一份报纸坐到沙发上去看。这时教务办小陈进来,叫了一声&ldo;蒙院长&rdo;,蒙天舒马上转过头来,望着小陈,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ldo;有什么事找我?&rdo;小陈说:&ldo;没事就不能叫蒙院长一声?&rdo;蒙天舒又坐下去说:&ldo;我以为你有事呢。&rdo;我这才意识到,刚才他不理我,是不是我叫错了?我有点不相信,他真的那么把这当回事吗?下次在路上碰见他,我还是叫&ldo;天舒&rdo;,他笑着应了,过来跟我说话,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人家并没那么小心眼呢。
于是我还是坦然地叫他&ldo;天舒&rdo;,可这坦然让我并不坦然。后来我总结出来了,在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叫&ldo;天舒&rdo;是可以的,但在有别人在场,就一定要叫&ldo;蒙院长&rdo;,否则他最多有气无力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个&ldo;嗯&rdo;来,像一个断粮几天的病人。我也不知道他这样是一种本能呢,还是有意识地选择。这样在旁边有人的时候,我干脆就不叫他。要我也去叫他&ldo;蒙院长&rdo;,那我真的是发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