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大祭,长公主天香再一次缺席。
皇帝僵着脸像个木偶人一样,依着礼部的繁复流程按部就班参加完祭司大典,又强颜欢笑与群臣宴饮过几旬,方招手令张绍民近前。
“皇妹上了折子说自己身体欠安,丞相你有没有,去探望过她呢?”皇帝的眼神殷殷期待,他是真心想将自家妹子嫁给这位重臣。
张绍民如何不懂皇帝的试探,可天香与冯素贞已经确认了彼此心意,他除了祝福她们天长地久之外,能做的无非就是打消自己母亲对冯素贞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低头躬身道,“礼部收到长公主殿下微恙的消息也是大典不久前,臣诸多事务脱不开身,尚未来得及去探望公主,微臣以为应先派太医去诊治为上。”
“天香之前身体明明好了的,怎的又病了?”皇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问张绍民。
在他印象中,天香公主一场心病才好了不久,身体恢复如常尚需得时日,倘若此次再病上加病,会不会……
“长公主折子上倒是说并不严重,皇上且等等太医消息吧。”张绍民未感受到天香身边人的惶恐,应是并无大碍。
皇帝微蹙了眉,盯着张绍民看了许久,见他确实面色如常,平心静气的样子,终于开口问道,
“丞相,朕听闻,你与江南郡布政使家的千金在问名了。”
张绍民一惊,将身子弯的更低,“是,家母一手操持,说是与周大人家的小姐八字相合。”
他不禁讶然,此事两家尚未做实,因此未曾宣扬,如此看来,皇上对属下各官员动态可谓了若指掌。
皇帝见他并无否认,且问名结果是二人相合,恐怕这门婚事将要坐实,心里很不畅快适意。
——虽说天香没有同意他的指婚,却也没有当着他的面明确拒绝,假如张绍民转头娶了妻,而天香还孑孓一人,让皇家的脸往哪里搁?
皇帝仍然喜怒形于色,他面色沉沉,冷道,“听说周爱卿家的千金也颇有才名,好事若成,朕就将周爱卿调入京城,做个都察御史如何?”
张绍民心里明镜一般,看似皇帝关照他与亲家之间,山水相隔,多有不便,实质却是要卸去京官与地方大员的联系。
或者,这是对他的一种警告?
他不敢犹豫,屈膝叩头道,“多谢陛下。”
“朕最近学了好多西洋新工艺,新做的木鸟加装了火药,明天试飞,爱卿也来看着——朕的木鸟一定能飞!”皇帝说到最后,目光熠熠。
张绍民突然感到一阵悚然,皇帝利用他所掌握的皇权,醉心于他真心喜爱的事务,可似乎也没有失去对朝堂的掌控。
木鸟皇帝看似未曾改变,可他已经不是那个只沉迷木工的糊涂少年了,他实不愿再看着江南一派继续扩大势力,拉拢人心,将自己信任有加的张绍民都纳入他们麾下。
江南布政使周祟霖经营江南郡多年,那里海运漕运发达,交通便捷,商业繁荣,地方上富商云集,却偏偏是纳税最少的地区。朝堂之上,内阁之中,通过各种方式与江南郡富商钩连的官员十之四五,他们同气连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偏偏这帮人只顾自己发财,多次阻挠朝廷开征商税,并将朝廷污蔑为与民争利。甚至江南还发生了一些地区反叛,面对反叛乱局,当地郡县政府无所作为,一味绥靖。
吊诡的是,各处暴行偏偏被各级官员描述为老百姓反抗朝廷暴-政的起义。皇帝面对压力,不得已取消征税,“起义”在其后一个月里渐渐平息下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木鸟皇帝却是孤立无援,他攥着手中杯,看着杯中嫣红的酒——天香啊天香,朕需要你嫁给张绍民,你为何不愿呢?
…………
天香初见异域风情的新鲜感,经过几日亦慢慢倦怠起来,西北罡风冷冽如刀,割得她肌肤生疼,不得不待在屋里蜗冬。
月上中天,寒鸦哀鸣。
客商们各自回房,厅堂里的闲聊渐渐稀疏,周围安静下来,唯有北风呼啸,间或几声马嘶。
副指挥使差人送来一封请柬,冯素贞拿回书房拆开来看了,将约定的时间地点记在脑中。
天香听她复述一遍请柬内容,颇为不满道,“为一支金钗,用得着赌命么?你想要我可以再送你,要多少有多少。”
天香陪她去见杨宁城之前可不知道她弄丢了金钗,回来之后,差点气得跳脚——金钗丢就丢了,这呆子竟然拿命去赌。
“怕什么,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对赌的事,冯素贞并没有特别急切,倒是副指挥使心痒难耐,真就迫不及待的早早设下了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