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市到城西,横跨大半个长安城,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事情很快就传扬出去,百姓纷纷赶去城西。粥棚里,只有几个婆子,她们正等着米铺送粮过来,一看这阵仗,都有些吓住了。沈青黎让人把米粮搬下来,看着她们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熬粥吧。”“是,大小姐。”婆子们都干惯了粗活,动作很是利索,粥熬得浓稠,很快,就传出米香味。越来越多的百姓蜂拥而至。沈青黎扬声道:“请大家排好队,不要挤,粥很快就好了。”溟一和那些侍卫在一旁维持秩序,他们杀伐之气太重,没人敢闹事。大伙儿井然有序地排了两队,一边等着施粥,一边已经开始领米。有老妇扯着小孙子朝沈青黎行礼,感激道:“多谢王妃,王妃大善,好人会有好报的。”沈青黎连忙扶起两人,眼里流淌的笑意,轻柔温和:“婆婆不必客气,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算不上什么大善。”有人看她好说话,便大着胆子问道:“敢问王妃施粥几日?明日来,是不是还能领到米?”“自然是能的,此番施粥赈粮,是为了给祖母积福,希望她早日病愈,祖母一日没有痊愈,粥棚便一日不停。”“世间最难得的,便是赤子之心,王妃至善至孝,我等佩服。”百姓眼中皆是赞赏之意。日头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热,晒得人汗流浃背。溟一打开水囊递给沈青黎,道:“王妃,不如先回府吧。”沈青黎喝了两口,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问道:“你看到了什么?”溟一道:“民生多艰,百姓困苦。”“是民心。”沈青黎轻声说着,乌黑明亮的眸子深静如海,“这世上,最无坚不摧的东西,往往都在芸芸众生里。”溟一愣住了。她侧首,朝他笑了笑:“天气炎热,容易中了暑气,我写张方子,你派人去抓药。”“是。”溟一派去药铺的人,很快就抓来了药,侍卫架起大锅,开始熬煮凉茶。百姓顿时大喜。“多谢王妃。”沈青黎脸上带笑,顶着烈日施粥,得尽人心。等施完粥,天色已经晚了,闭门鼓一声接着一声。她坐着马车回宴王府,眼见着就要离开城西,一旁的巷子里,突然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沈青鸾受罚天边,落日西沉,残阳似血,整条巷子似乎都笼罩在一片血色里。晚风吹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里面的打斗越来越激烈。马车停了下来,沈青黎掀开车帘,对溟一道:“去看看。”“是。”溟一领命,很快,带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出来。救人时,他大致探问了一下男人的底细,来到马车前禀道:“王妃,此人来自江南,一路被仇家追杀至此。”男人奄奄一息,血不停地从伤口处涌出来,他痛得全身发抖,险些站立不住,却还是拱手作揖道:“草民金刀,见过王妃,多谢王妃救命之恩。”沈青黎神情一顿,眼底深光掠过,定定地看着他。金刀,御厨传人,江南第一刀,刀功十分了得。前世,他被仇人追杀,被沈青鸾救了,两年的时间,就帮她把酒楼开遍了整个西晋,成为景昭的钱袋子。若不是他提供源源不断的钱财,景昭如何能在朝中收拢人心?没想到,今日碰上了。沈青黎让溟一把他扶上马车。金刀婉拒了:“草民身上都是血,莫脏了王妃的马车。”沈青黎看着他发白的脸色,笑意温和:“马车脏了,洗干净了便是,倒是你,再磨蹭下去,血就流干了。”仇家位高权重,王妃好心救他,他不能连累她。金刀坚持要走:“草民命贱,没那么容易死,就不叨扰王妃了。”他满身鲜血,浸湿了衣袍,一滴滴,滴在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小洼。虽然,她有私心,不想他被沈青鸾所救,为沈青鸾所用。但更多的,她做不到见死不救。沈青黎道:“你伤得这般重,若不及时救治,即便活了下来,也会留下病根。”“那也是命数。”“都说,贵人不踏贱地,但今日,我来此施粥,正好救了你,或许,这就是命数。”王妃心善,心肠也软。大概,医者,天生就有一副济世为怀的胸襟吧。溟一便道:“属下把人带去医馆,有大夫照料,定不会有性命之虞。”“去酒楼。”沈青黎道。金刀是厨子,当然是去酒楼了。既然把他救了,就一定要留下他。沈青黎看着金刀:“上车吧,救人救到底,本该如此的。”金刀没再拒绝,溟一扶着他上了马车。车帘一放下,血腥味浓稠得令人反胃,沈青黎神色如常,打开车璧上的暗格,取出药箱。金刀愕然:“王妃不怕吗?”“我是大夫,”沈青黎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道,“酒楼t就在东市,到时,若觉得烦闷,也可出去逛逛。”伤药洒下去,金刀疼得脸皮都抽搐了,却扬起了笑:“草民是个厨子,除了会做菜,一无所长,王妃若是不嫌弃,等草民伤好,给您做几道地道的江南菜。”沈青黎脸上绽开了笑容:“那我有口福了。”闭门鼓已经敲响,溟一挥鞭,赶着马车直奔酒楼。酒楼后院离前堂颇远,十分清静。金刀身上的血是止住了,但有几道伤口太深,几乎见骨,需得缝合。后院有小厨房,叶管事轻车熟路,很快就煮好了麻沸散。金刀喝了麻沸散后,沈青黎将伤口缝合。金刀都震惊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她一针又一针,动作优雅又灵巧。“缝了,就没事了?”“会好的快一些。”溟一在一旁帮忙,偶尔递个东西,心里头有些骄傲,又有些激动。王妃医术这么好,普天之下,没几人能与她比肩。若她真治好王爷,他一辈子给她做牛做马。见她缝好伤口,溟一把伤药递过去,沈青黎敷上药,包扎好伤口,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你失血过多,得好好休养一阵,酒楼原是沈家产业,如今在我名下,没人敢来闹事,你安心养伤。”“王妃大恩,草民不胜感激,日后若有差遣,草民万死不辞。”“不必如此,我救你,是医者本分,不存在什么大恩。”金刀眼眶发热,对沈青黎充满了敬重和感激。从江南到长安,他一路逃亡,几度生死,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和苦难,唯有王妃真心实意待他。他一定要好好报答王妃。天色越来越暗,最后一声闭门鼓落下,宵禁开始了。沈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十分压抑。施粥赈粮,不但没挽回声望,反而一落千丈。沈青鸾怎么也没想到,从前无往不利的事情,如今,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沈崇得知是她出的主意,对她十分失望。原本什么都不用做,时日一久,事情就淡了,却非要招惹沈青黎,让沈家再次颜面扫地,也让沈青黎再一次踩着沈家扬名。书房里。沈崇声音不轻不重,目光看向沈青鸾时,深沉又威严:“你可知,你错在哪里?”沈青鸾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轻抿着嘴角,低声道:“祖母病了,我想着做些善事,为祖母积福,我应该跟父亲商量,是我关心则乱了。”一个人若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又输在何处,终究难成大器。沈崇向来对她寄以厚望,极尽宠爱,罕见地冷了脸:“这几日,你去祠堂里跪着,好好抄一抄《女诫》和《女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