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听了,方知道这一段缘故,正要开解开解,就听见外头门首处有人笑道:“你们两个要说体己话儿,都说了这半日了,仙姑集上逛去,我一个人怪闷的,好姐姐,你也不来与我说笑解闷儿,就只管守着他做什么?”
碧霞奴听见是二姑娘的声音,羞红了脸,啐了一声道:“我把你个口没遮拦的小蹄子,三爷面前越发上来了。”说着,丢下那张三郎兀自打起帘子出去了。
三郎此番恨不得跟了碧霞奴出去,又不好跟去的,只得按捺住性子,等着仙姑回来,一面心中细想何大郎所托之事,只怕二姑娘若是不乐意,按她的脾性儿,别说一个捕头,就是天王皇帝来了,照样也不待见,自己倒辜负了朋友所托……
这厢大姐儿跟着二姐儿往西屋里去,一面柔声说道:“亏你还常说自己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怎么离了我一时半刻的,就吵着要人陪,明儿我去了又怎么样呢,难道你就不过日子不成?”
二姑娘笑道:“看你说的,我倒成了气怀的孩子了?不过是怕他一时把持不住,要与你作怪,如今临了临了,可别出了岔头儿,你倒会狗咬吕洞宾的。”
碧霞奴摇头道:“少浑说,三哥再不是那样的人,这也罢了,正经的要问你一句话,可还记得早些年来家提亲的那个何官人么?听见如今升做了本县快班捕头,还没定下人家儿呢。”
二姐儿听了,啐了一声道:“我说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不肯丢开手,敢情是在念叨我呢……谁有那个耐心烦儿记着,他好不好的与我什么相干。”
大姐儿见妹子依旧排斥此事,暂且不好强劝,只得慢慢的想法子说与她知道,当下只得笑道:“罢了,你这丫头也大了,我不敢管你,就由着你的性儿反吧……正经的你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拿出了三郎给的那个小锦盒儿来递在二姐手上,二姑娘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娘留下的那一匣子簪环首饰么,喜得笑道:“难为他,不动一点儿就能把银子置办了来,姐姐这一回说亲可是嫁对了!”
说得大姐儿面上也光彩,一面嘱咐她道:“贴身收好了,明儿我若是去了,东西就留给你,只是别让上房屋太太瞧见了。”
二姐儿答应着,十分珍而重之的藏在怀内。姐妹两个正说着,就见仙姑进来了笑道:“哟,大姑娘怎么不在正房里多坐坐,你们姐妹成日里一处玩耍,还是好不够么?”
二姐儿素来是个爱打趣儿人的,听了这话笑道:“要不是我几次三番的去请,这会子两个还腻歪着呢……”话没说完早给大姐儿捂了嘴,一面摇头道:“仙姑莫听她这蹄子浑说。”
那三仙姑笑道:“二姑娘这张巧嘴儿,当真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忒会说话儿,是了,大姑娘,如今老身算是不辱使命说成了这门亲,这一对金银蹄是跑不了你的了,趁着今儿在家,与老身下厨烧了吧。”
碧霞奴原先在家时原说要烧个金银蹄送与仙姑做跑腿儿钱,只是那陈氏恨她太会讲价钱,不肯拿出钱来叫大姐儿买材料,乔家姐妹手上没钱,做不得,也只得罢了。
如今见三仙姑外出买菜,倒买了这个回来,面上十分过意不去,连忙下了炕接过来,一面说道:“原是应该奴家家里预备的,只是我们家境况,仙姑是知道的,太太不许,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如今倒叫仙姑坏钞,我……”
那三仙姑不等她说完就笑道:“哟,我为了你们这对儿鸳鸯跑断了腿,还叫我自己出钱买东西给你吃?姐儿打得好算盘喏!这是你男人出钱叫我出去置办酒席的,我想着他赚的也是个辛苦钱儿,又放着你这样好手段的姑娘在家,做什么倒叫饭铺儿扒一层皮,不如买了新鲜材料儿来,烦大姐儿烧几个菜,也叫你男人尝尝你的手艺。”
大姐儿听见是三郎出钱,虽然也心疼他,倒欢喜他是个知书达理的,连忙点头道:“这不值什么,奴家不过白沾沾手罢了,既然恁的,这就去厨下收拾整齐了,仙姑忙了半日,屋里歇歇吧。”
说着,伸手接了东西,就要往小厨房去,二姐儿平日里都是给姐姐打下手的,此番也跟了过去。
姐妹俩来在厨房里,大姐儿见仙姑买来一尾鲜鱼,便想着汆个汤,因吩咐二姐儿道:“你把鱼收拾了,洗剥干净吧。”二姐儿笑道:“还是这么个不杀生的脾气,到了婆家怎么样呢,难道叫你小叔子小姑子杀鸡宰鹅的?”
碧霞奴摇头苦笑道:“也不是我要轻狂讲究的,只是当日娘在时嘱咐我,小名儿里与佛道有些缘法,平日里少沾这些东西,如今还在姑娘,少不得记着娘母子的教诲,到了人家家里说不得,也只好都改过来罢了……”
二姐儿听了这话,也知道母亲当日是在碧霞元君老娘娘庙里许的愿,方得了姐姐这个长女,夫妻两个膝下没有男花,故而爱如珍宝,平日里少不得教她些惜福养身的法子,又念书识字,充假子教养,只可惜自己生得晚,还不曾十分记事时,爹娘就相继故去了。
因心里酸酸的,撇着嘴儿笑道:“你是个千金万金小姐,娇养惯了的女孩儿,只有我们是没人疼的了,说不得给大小姐打打下手,做些杀猪宰羊的贱业,便是来日身归那世,姐姐自然托生到三公九卿家里,依旧做了一品诰命,我杀孽多些,只要进了畜道,变个王八给你驮碑去,好不好呢?”
一席话把那乔大姐儿倒是怄笑了,见房里没人,伸手在她香腮上一拧笑道:“好个会耍巧嘴的小蹄子,连个歪理也编排得真事儿一般。实话告诉你吧,当日娘临走之前唯独放不下你,叫我好生看顾你呢,这会子倒会气怀了,殊不知娘心里更疼你呢。”说着,眼圈儿也红了。
二姐儿见触动了姐姐的心事,连忙回转过来,挽住她的胳膊摇晃着笑道:“好姐姐,方才是我动了脏心烂肺,妹子自小儿失怙,口没遮拦惯了的,你教给我,再不浑说了,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你身子弱,经不得心事的。”
大姐儿见妹子撒娇,只得摇头笑道:“早知道这样儿,刚才不来怄我岂不好些?正经的快把鱼收拾了,汆汤费火候,先拾掇了它吧。”
二姐儿答应着,别看是个闺阁体态,干活儿倒是百伶百俐的,抠腮刮鳞摘了五脏,洗得干干净净的送在案板上头笑道:“怎么样,这活计还算鲜亮吧?”
碧霞奴点头微笑,摘了鱼,一刀斩为两片,一片剔了鱼骨,细细的剁碎成了鱼茸,和着豆粉、猪油、盐水、葱姜汁子,团成一个一个龙眼大的丸子,泡在冷水里头养起来备用。
剩下的一半儿烧了滚滚的汤,连皮带骨煮了进去,借着鲜鱼的本味烹出香味儿来,方才改了文火炖上。二姐儿在旁瞧得直咋舌,摇了摇头道:“吃碗汤罢了,恁的讲究,当日我们太太果然是个好的,调理得你水葱儿也似,百伶百俐,偏生我生人晚些,没赶上造化,与你一比,竟是个烧糊了的卷子一般……”
逗得大姐儿扑哧儿一乐道:“往日里叫你学,只管犯懒不肯动,如今才想起来算什么呢,这几日要教你也是来不及了,便教仙姑多费心,与你说个富贵人家儿,去做太太奶奶罢,金奴银婢三茶六饭伺候着,才合了你的适呢。”
二姐儿闻言,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罢了罢了,我也犯不着攀高枝儿,既然恁的,还不如嫁个厨子岂不是省事?”大姐儿闻言绷不住笑起来道:“好没脸的丫头,倒议论起自家婚姻大事来……”
姐妹两个玩笑着,大姐儿一面捡了方才仙姑办来的火腿,瞧了瞧纸张戳子道:“这是地道的金华货了……”又剥开来伸手按了按上头皮肉,点头道:“这一只有些沉,只怕是三年往上数的上等货,三哥倒肯花钱……”
二姐儿见了连忙过来瞧着,倒不大有眼色会分辨的,听见大姐儿心疼檀郎,因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着若是不请客时,这些银子钱少不得都是归了你公中的,所以心疼,是不是?”
碧霞奴将她推过一边去嗔道:“劝你少轻狂些吧,有那个闲功夫儿与我将这一副蹄髈刷了,往火上退了毛要紧。”
二姐儿答应着,果然向火拾掇那蹄髈,一面点头道:“这是要做金银蹄了,姐姐做这个大菜,今儿可轮到咱们自己吃了,往日里都是那陈不死的将好的挑了去,与了麟哥儿,咱们只吃些皮骨……”
大姐儿听了便不答言,将那火腿从中斩了,挑出里头极细嫩的那一块精肉来,好刀工片成了通透的薄片儿,捡了两片塞进二姐儿嘴里,方才笑道:“这火腿是沉的,芯子最是温润细腻可以生吃,如今叫你得了这个巧宗儿,还堵不住你的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