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端竹只晓得奶奶住得很近,却一直不肯来看她。也难怪,父亲是独子,奶奶自然想要个孙子。得不到他,老人肯定不如意。老人眼里,xy染色体那都是空谈,“你占了我孙子的轮回道”这才是冤家之所以为冤家的原因,谁说没有把家人当仇人的?端竹就是个在两岁时被母亲抱在怀里寒风中站了四十几分钟却入不得华家家门一步的华家小仇人。当她把这些事情告诉咪宝时,咪宝耸了耸肩,说,“慕男狂都是那样的。”口气里不无鄙夷,只差没竖起中指,林森柏在旁倒是难得镇定,按着电视遥控器道:“人之一生所以有可悲的人生观,大抵都有可悲的人生,多看书,不学就好。”端竹理所当然地听不出咪宝和林森柏言语里的讽刺,因为她们根本没打算让她听明白,即便现实再残酷,她们仍旧希望她可以维持正直心态,像她的名字一样,端正如竹地生活。咪宝阿姨和林小姐…端竹想,真是很好的两个人:就算大家都只能住在图书馆里,却像李奶奶一样对她疼爱有加。入冬了腾出被子给她盖,每星期为她换一次床单,生病了带她去医院…咪宝阿姨每晚要上班上到两三点钟才回家,白天还老早爬起来送她去上学…就算每天忙得没日没夜也会抽出空来给她讲英文语法…十五岁的端竹依旧是纯洁的,纯洁得不存一丝怀疑。没有金钱观念的她,意识里能够支撑成长的唯一动力就是源源不断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善良。……二零零六年一月二日下午四点,端竹房中。“中国人要吃长寿面!”“小朋友更喜欢奶油蛋糕。”端竹以为世界大战就要开始了,正准备躲到沙发后面去看书的时候,一只纤细如笊篱的文昌鸡爪子将她意欲为译版《奥赛罗》翻页的手掌握住,“说!面条还是蛋糕!”林森柏气势汹汹的样子很是有派,可端竹就是怕不起来,五个月多过去,早习惯了。“林小姐是问今天吃面条还是蛋糕吗?”端竹偷一眼望向床脚地面的生物课本。林森柏才不管她在看哪儿,依旧激昂,“就是!”端竹左一眼望向咪宝端着的大蛋糕,右一眼望向林森柏举着的陶瓷大碗,捏着衣角,两难道:“面条和蛋糕都很好啊…”咪宝把蛋糕连底托一起放在地毯上,双手环胸,头一昂,面朝五彩花窗,“谁要和她那种没水准的面条一样好。”“鬼才要像你那种随便摸摸捏捏就成型的破蛋糕一样被虚伪地称赞!”林森柏跳脚,抓着端竹几步闪到咪宝面前,下巴对着怀里陶瓷大碗,“两小时我也能搞出个蛋糕来!有种你也手工弄一碗长寿面!”端竹以为这两人又要唧唧歪歪地在她面前拌上半小时嘴,刚打算将蛋糕和长寿面通通吃光避免纷争,咪宝却回过头来,扬着下巴对林森柏说了一句可能她这辈子也弄不懂的话:“我是嫁接苗没种,你是盐碱地无肥,不要说得好像我有种你那地里就能长出点啥来一样,乖。”端竹看见林森柏的脸一下烧红起来,全身肌肉紧绷如校内英文月刊上原摘自泰木死报的海豹小分队队员,却终究没对敌军做出后旋踢这样的动作,只是轻轻抬起脚来,猛地踹向咪宝借着臂力悬空而起看风景的膝内,“去死吧你!”“哦——好疼啊,好疼——”咪宝被踢后,装着苦样,却轻巧地翻身坐上了窗台,一手抱膝,一手还指着林森柏朝端竹告黑状:“端竹你看你的林小姐就是这么粗鲁!你可千万别学她!”“咪宝阿姨你稍微忍一下,我去拿药!”端竹慌忙撤退,趴到自己床侧,翻箱倒柜地找上回她磕肿手臂时钟点工送给她的龙马活络油。“喂,我又没有踢得很重,叫毛叫!”林森柏圆瞪着两眼,含恨道,“今天她生日你还整她,算什么公德。”咪宝状似天真地望着遥远的灰色天花瓦纹,抖腿,“在一个受面前,我有攻德就行。”端竹听不懂她们那套攻攻受受的歪理邪说,只是将药油涂在手上,小心地拉直咪宝被踢的左腿,在她膝弯内力道适中地揉撮开来。“真好啊…有个小辈给揉腿…”咪宝享受地半眯着眼睛,就差没有喵地叫出声来,林森柏看她一脸陶醉的欠揍样儿,真恨不能冲上去连皮肉带骨头都给她嚼了。放在平常,她完全可以用“今晚不准上我床”这种对攻君最有效的威胁手段直接令咪宝灰溜溜地摸着鼻子告饶,但端竹在,即使端竹知道她两同房,即使她也不怕什么奸情暴露,即使咪宝在端竹面前会很有分寸地不开中文黄腔,可这种举义太过明显的话,在未成年人面前还是不说为好。“得,你两继续柔情蜜意着吧,我下楼给端竹拿礼物。”林森柏极其无奈地摆摆手,刚抬脚要走,却听端竹很小声地重复了一个词,“礼物?”林森柏瞟了眼正低头望着端竹的咪宝,挠头道:“是啊,礼物,过生日收礼物嘛。”昨天纠结了大半个下午,两人终于决定一个送端竹跳跳虎一个送端竹运动鞋——毛毛熊是师烨裳从文旧颜那儿问来的安姿喜欢的东西,运动鞋用于替换她现在穿着的那双旧得快要被磨出洞来的白布鞋。端竹以为过生日有长寿面吃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何况林森柏还往面里窝了两个鸡蛋,再看到咪宝给自己做的大蛋糕她虽然嘴上说不出什么心里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现在居然还有礼物…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林森柏将礼物搬上楼交给端竹后,拍拍手,叉腰,呆头呆脑地对正抱着跳跳虎,局促不安地望向正给自己试鞋的咪宝,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小朋友说:“你看吧,我两没啥创意,礼物也不值几个钱,毛毛熊陪你睡觉,然后嗯,天气冷了你穿那双薄布鞋不顶事…”林森柏怕被端竹看出破绽,连买个鞋子都得左思右想,既不敢买大勾,也不敢买莲花,而买了双标志相当像大勾,广告词相当像莲花的一个省优部优中国驰名品牌的运动鞋…毛毛熊就不用那么费思量了,按着师烨裳给的型号码,杀到专柜,付钱扛了就走。很大的一只跳跳虎,一米来长,半米来宽,别说当抱枕,就是当被子都足够。师烨裳替文旧颜转告林森柏说,一定要挑毛好料子软的,那样抱起来才会舒服,还说安姿坚持让林森柏买与自己最宠爱的那只相同型号的,因为那只跳跳虎的胡子可以梳麻花辫,耳朵可以藏糖果,嘴巴可以放下一整条三颗装的费力罗林森柏只祈祷端竹不会像安姿一样把跳跳虎的各个身体部位当零食柜用…49——要——咪宝曾经问过林森柏,她这辈子有没有真心爱过的人,如果没有,那有没有不存私利地真心喜欢过谁。林森柏竖起十根指头,开始慢慢一根根往下掰,从高中同学到大学同学,同事同行同寝室友,师烨裳,xx,xxx…一路数来,居然不下两打。咪宝当然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林森柏的心就那么针鼻子大一点儿地方,装她自己,加一两个都嫌挤,别提还要再装下个几十个,可听她这么一说,咪宝就从此认定了这是个没心没肺,狼心狗肺的人,想让她认真去爱,简直比让一群大雁一会儿排成s型一会儿排成b型更难。林森柏曾经问过咪宝,梦中情人是怎样的,并很有自知之明地指着自己说“我知道肯定不是我这样的”。咪宝点头,完全赞同林森柏的观点,她的梦中情人确实不是林森柏这号的。头发要浓密乌黑,性格要体贴温柔,生活态度要端正,行为举止要端庄…凑齐所有这些优点,一个跟林森柏几乎反着的女人,才是咪宝的梦中情人。当初我是瞎了我的狗眼才跟你搞到一块,光赔不赚,为你累死累活连句谢谢都捞不到,老娘就是嫁个男人都比跟你在一起强得多!是啊是啊,我也是瞎了我的狗眼才跟你搞到一块,放着那么多名模明星不要,偏跟你搞到一起,被你折腾得死去活来连句赞美都捞不到,本小姐就是给猪当床伴也比跟你在一起强得多!两只死鸭子经常有事没事就以贬低自己这种形式,达到打击对方的目的,久而久之,两人便也拌嘴拌出默契来了,要么市井俗话,要么上纲上线,只是不再谈感情了——本来嘛,床伴就要有个床伴的样子,跟床伴谈情,太伤人。也许,没有端竹介入,这俩用不了一年半载就该走到头了,挥挥从未牵在一起的手,大声喊白白,今后再碰到,还是可以聊天上床,但事情就是这么巧,端竹来了,咪宝母爱泛滥了,林森柏良心发现了,故事便日渐纠结了。午睡前,咪宝突然想起一件事。“林老伯,”她慢悠悠挫着左手指甲,眼睛盯着卧房里的电视,“端竹住校后,我还是回我家住吧,家里人催我赶紧安下心来搞对象结婚,你这屋子又大得瘆人,晚上回来黑灯瞎火得老像要闹鬼。”林森柏正在看公司财务报表,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弯腰驼背地坐在书桌前,很是老学究的样子,咪宝叫她林老伯还真没侮辱她。“我让人在院子里多装几盏灯,以后你回来之前给我电话,我院门口等你,”她扶扶眼镜,说得不带感情,报表薄纸被她翻得哗啦直响,手里标记笔一会儿画圈,一会儿画波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做美工作业,“要是还怕,我让人接你回来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