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城内外供职的人不多,看得出有不少习武之人,城中人训练有素,见到外人不会大惊小怪,行动也很有秩序。
飞仙岛是群岛,筑城的大岛上非常寂静,人很少,但模样差别却不小。如果西门吹雪的见识更广一些的话,他也许会知道周围除了闽粤之地的土著之外,还有琉球人、暹罗人、锡兰人、吕宋人、爪哇人、倭人,偶然有远航而来的佛郎机人,他们有着罕见的棕黄色头发和绿眼珠,和大橙子似的。
在朝廷施压、天灾不定、群龙无首、私贩往来的南海上求生,他们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来对付各种各样的气候、各种各样的语言、甚至是各种各样的国家。
带路的白衣少女想来是练剑许久,精力充沛,有意炫技,带着他走得很快,西门吹雪轻功卓绝,跟起来毫不费力。
“细佬,”白衣少女喊西门吹雪,“你不会讲话?”
西门吹雪反应过来自己跟了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确不多话,但一言不发,也不合礼数。西门吹雪郑重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是照胆。”
这可不像姑娘的名字。
“照胆……是剑名?”【注】
“白云城的入室弟子,未出师时,以剑名为学名,出师之后,再以本名行走江湖。入室弟子不多,不过我与宵练、青霜三人。”
“为何?”
“城主说,是为了学剑之时,以剑为名,可时时提醒自己,我身即剑,以身为剑。城主当初在广府旧宅学剑时,也是如此。”
“那他的学名是什么?”
“城主没有对你说?”
西门吹雪不再应答,叶孤城确实没有对他说。
小姑娘继续道:“那你猜,很好猜。”
既然说“好猜”,那便八九不离十了,西门吹雪对古今名剑了如指掌,他目不斜视道:“万仞?”
这也太没悬念了。
“城主对你说了吧,你诓我。”
“他没有说过,我说的话,从不诓人。”西门吹雪认真道,“万仞是剑名。《剑记》中说旌阳令许逊,得道于豫章山,投剑斩蛟,后渔人网得一石匣,鸣击之声数十里,唐朝赵王为洪州刺史,破之得剑一双,一有许旌阳字,一有万仞字。叶城主若以剑为名,应是此字。”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南朝梁陶弘景《刀剑录》:“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以元年岁次午铸一剑,长三尺,铭曰‘照胆’。”
☆、十二、天外白云城5
西门吹雪说得认真。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把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当真,自己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也都当真。
个子娇小的照胆从下抬眼看西门吹雪。
一行人进入白云城之后,叶孤城只把西门吹雪向从人、弟子做了简单的介绍。白云城的从人从不多话,不论他们的内心是如何震惊、意外、好奇、愤怒、怀疑……他们依然把西门吹雪当做城主的贵客,礼貌而周到地服侍着他。
无论是南海剑派还是横行南海的海商集团,某种程度上说,都是经过“强者生,弱者死”的海上准则涤荡之后,大浪淘沙存活下来的利益共同体,生存的需求、开拓的愿望、高额的收益、利弊的权衡将他们维系在一起,他们共同维护着有利于这一切的规则,来对抗、避开或者调和朝廷的绞杀、海盗的劫掠、同行的竞争、西洋海船的冲击、东南岛国的首鼠两端,外部的高压让他们警觉、理性、而且异常地抱团,因为地处危岛,不如此则无生路。他们这种紧密的关系不缘于感情和血缘,却不亚于中原江湖组织最严密的帮会,甚至隐隐有了海外建制的雏形。
白云城的人早已听闻了西门吹雪在紫禁之巅击败叶孤城的说法,但他们绝不追究城主与西门吹雪剑术的高下,今时今日也毫不质疑城主为何与西门吹雪同行;正如他们已经听闻叶孤城成为朝廷钦犯,也绝不质疑城主当初为何渡海北上,为何弃城而去,个中原因,随着沿海形势变化,明眼人自能分晓。
城主就是城主,贵客还是贵客,他们有分寸,知进退。
但除此之外,照胆还有些别的感觉。
她觉得西门吹雪不仅仅是个贵客,他一路跟着城主来到白云城,绝不仅仅是因为江湖交情。她早就听说过西门吹雪名剑客的名声,她很乐意用三言两语试一试他。
这个人这么懂剑,这么一板一眼的性子,偏又有这样尖锐的洞察力,某些角度看起来,和城主极为相似,只是年轻耿直些。
而且,他们太容易知道彼此的想法了,简直令人又羡又妒。
照胆突然看见海边的渔船靠了岸,露出船上的鱼获,网子里一个个黑黢黢的刺球儿,她立刻就馋了。
白云城周遭,除去远来的客商,人人都认得人人,捞海胆的婆婆自然也认得照胆。城主回来了,虽然城主只喝白水吃简单的饭,但是大家可以打着城主的旗号趁机打打牙祭呀,照胆熟练地挑了十多个很大的海胆,用渔家给的小网子兜了,让西门吹雪拿着。
这东西湿乎乎的,很腥,丑陋,而且扎手,看不出有哪能吃,啃的话肯定扎嘴。
西门吹雪有些洁癖,对入手的东西也很谨慎,他没有接手而是向后退了一步。
西门吹雪微微皱眉道:“你们也让叶城主拿这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