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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ldo;怎么也看不出是飞机。&rdo;我说。听起来不像我的声音。声音极其古怪,似乎被厚厚的过滤器彻底滤去了养分。我觉得自己已老态龙钟。

&ldo;那怕是因为还没涂颜色的缘故。&rdo;电视人说,&ldo;明天就把颜色涂好。那一来,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是飞机。&rdo;

&ldo;问题不在颜色,而在形状。形状不是飞机。&rdo;

&ldo;如果不是飞机,那是

&rdo;电视人问我。

我也弄不明白。那么说它到底算什么呢

&ldo;所以问题在于颜色。&rdo;电视人和和气气地说,&ldo;只消涂上颜色,就是地地道道的飞机。&rdo;

我再无心机辩论下去。是什么都无所谓。是榨橘子汁的飞机也好,是在空中飞的榨汁机也好,随便它是什么,是什么都与我不相干。老婆怎么还不回来!我再次用指尖按在太阳穴。座钟继续作响:咔嚓、咔嚓、咔嚓、咔嚓。茶几上放着遥控器。旁边堆着妇女杂志。电话始终悄无声息。电视隐隐约约的光亮照着房间。

荧屏上,两个电视人仍在一心一意忙个不停。图像比刚才清晰多了。现在可以清楚看到机器仪表上的数字。其声音也能听到,尽管微乎其微。机器轰鸣不止:隆隆、轰隆隆,隆隆、轰隆隆。时而响起金属相互撞击的干涩而有节奏的声音:啊咿咿、啊咿咿。此外还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声响,我无法再一一分辨清楚。总而言之,两个电视人在荧屏中干得甚卖力气。这是图像主题。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作业的情景。荧屏外的电视人也默默注视荧屏中的两个同伴。那莫名其妙的黑漆漆的机器‐‐我怎么看都不像飞机装置浮现在白光之中。

&ldo;太太不回来了。&rdo;荧屏外的电视人对我说。

我看着他的脸,一时摘不清他说了什么。我像盯视雪白的显像管一样盯住他的脸不放。

&ldo;太太不回来了。&rdo;电视人以同样的语调说道。

&ldo;为什么

&rdo;我问。

&ldo;为什么

因为关系破裂。&rdo;电视人说。其声音仿佛宾馆里使用的卡式塑料钥匙牌的动静,呆板的、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如刀刃一般从狭窄的fèng隙钻了进去。&ldo;因为关系破裂所以不回来了。&rdo;

因为关系破裂所以不回来了‐‐我在脑袋里复述一遍。平铺直叙,毫不生动。我无法准确把握这个句式。原因衔着结果的尾巴,试图将其吞进腹去。我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做了个深呼吸,取出一罐啤酒折回沙发。电视人依旧在电视机前木然伫立,看着我揪掉易拉环。他将右肘搭在电视机上。我其实并不怎么想喝啤酒。只是若不找点事干很难打发时间,只好去拿啤酒。喝了一口,啤酒索然无味。我一直把啤酒罐拿在手上。后来觉得重,便置于茶几。

接下去我开始思考电视人的声明‐‐关于妻子不回来的声明。他声称我们已经关系破裂,并且这是她不回来的缘由。然而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认为我们的关系已经破裂。诚然,我们并非美满夫妻。4年时间里吵了好几天。我们之间确实有些问题,时常就此对话。既有解决的,也有未解决的。未解决的大多搁置一旁,等待合适的时机。ok,我们是有问题的夫妻。这并不错。但我们的关系并不至于因此而破裂。不对吗

哪里去找没有问题的夫妻

何况现在才刚过8点,她不过因为某种原因而怎么也打不成电话而已。这样的原因任凭多少都想得出来。例如……可我却一个也无从想出。我陷入极度困惑迷乱之中。

我深深地缩进沙发靠背。

那架飞机‐‐如果是飞机的话‐‐到底将怎样飞行吗

动力是什么

窗口在哪里

关系是哪头是前端哪头为后尾呢

我实在疲惫不堪,而又非常浅薄。一定要给表妹回信谢绝:因工作关系委实无法出席,不胜遗憾之至,祝贺新婚之喜。

电视中的两个电视人对我毫不理会,只管一劲地造飞机,一刻也没有停手,仿佛为了完成飞机制造任务而有无数道工序要做。一道工序完后,马上着手下一道,连续作战。没有像样的工程进度表和图纸之类,他们对自己现在应做和往下将做的事了如指掌。摄像机迅速而准确地将其感人的作业情景捕捉下来。镜头富有概括力和说服力,明白易懂。大概是其他电视人(第四个第五个)在负责摄像和操纵控制盘。

说来奇怪,在凝神注视电视人堪称无懈可击的工作情形的时间里,我也开始一点点觉得那东西像是飞机,至少说是飞机也没什么离奇。至于何为前端何为后尾,这点全然不在话下。既然从事的是那般精密的工作且干得那般漂亮,肯定是制造飞机无疑。即使看上去不像,对我也是飞机。的确如其所言。

如果不是飞机,那是什么

荧屏外的电视人纹丝不动地保持原来姿势,右肘搭在电视机上看着我。我则被看。荧屏中的电视人劳作不止。钟声清晰可闻: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房间幽暗。有人拖着皮鞋通过走廊。

或许,我猛然想道,妻子或许真的不返回这里了。妻子已经跑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使用所有的交通工具,跑到我无法追及的远处去的。的确,我们的关系或许已破裂得无可挽回,成为泡影了。只不过自己没意识到而已。纷纭的思绪松懈开来,又合而为一。或许如此,我说出声来。我的声音在自己体内往来徘徊。

&ldo;明天涂上颜色,就可一目了然了。&rdo;电视人说,&ldo;只消涂上颜色,就是一架完美无缺的飞机。&rdo;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手心看起来似乎比平日缩小了一点,一点点。也许神经过敏。也许光的角度所使然。也许远近感的平衡多少出了问题。不过手心看起来缩小倒是千真万确。等等,我想发言,我必须说点什么,我有要说的话,否则我就将萎缩干瘪,化为石头,一如其他人。

&ldo;马上会有电话打来。&rdo;电视人说。然后像在运算似的停了一会,&ldo;5分钟后。&rdo;

我看着电话机。我思考电话机上的软线,连接天涯海角的软线,妻子便在这可怕的迷宫般的线路的某个末梢。那里远得很,远得我望尘莫及。我感觉到了她心脏的跳动。5分钟后,我想,哪头是前端哪头为后尾呢

我站起身,准备说出口。然而在站起的一瞬间,我竟失去了语言。

村上春树短篇集

面包屋再袭击!!

到目前为止我仍然不敢确定,将抢劫面包店的事情,告诉妻子,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问题大概是出在缺少一个推断正确的基准吧!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正确的结果,是由於不正确的选择所造成的,相反的,有很多不正确的结果,却是正确的选择所造成的。为了回避这种不合理性‐‐我想这样说应该无妨‐‐我们有必要站在一个不做任何选择的立场上,大致说来,我是依据这样的思考来过生活的。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尚未发生的事情仍然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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