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埋到自己胸前的脑袋,唐景虚的眼前空白了一瞬,轻咳了一声,拉开横在腰上的手,正色道:“那殿下睡着,臣要完成今日的早课,就先起了。”
说着,唐景虚故作镇定地翻身下床,开门的一瞬,身后传来似有若无的一声轻笑,他梗着脖子愣是没有回头,提着外衫埋头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真要说来,唐景虚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虽说他常在军营里混,但殷怜生这个年纪的孩子,他还是偶有接触的,就像沈归宁,尽管是个女孩,也和其他半大的孩子一样,对他有一种仰慕之感,对于他们那些安居于皇城的孩子来说,唐景虚这样的存在,无疑是一种另类的向往,极容易成为孩子们眼中的英雄。
只是,唐景虚怎么都没想到,清高如殷怜生,竟然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这虽然让唐景虚有些别扭,但不会令他生厌,甚至有一种别样的虚荣感和成就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怎么说呢……这八成是病,得治!
柏舟也睡醒了,拿着铁盆要去打水洗漱,一开门就见唐景虚蹲在对门门边,脸上神情多变,一会儿得意,一会儿纠结,还忽地笑出了声,他嘴角克制不住地抽抽,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蹲这儿干什么呢?”
唐景虚觑了他一眼,站起身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没搭他的腔,兀自笑得神秘,强压着他的脖子下了楼。
桃花溪三日游赏无需多言,只是唐景虚每日夜不能寐,回程那日双眼眼底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浅浅的青黑痕迹,好在他精力还算充沛,不至于从马背上栽倒。
柏舟憋着笑策马到他身侧,眼珠子朝马车的方向转了转,低声道:“怎么?太子殿下睡着了是会踢被子啊,还是磨牙啊,哦,难不成是说梦话?”
唐景虚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那眼里的刀子倒是割得柏舟不痛不痒,他低笑了两声,又道:“我觉得啊,这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学识渊博、宅心仁厚,日后定会是一位贤明君主,关键啊,长得还挺好看的,你说是吧?”
被柏舟拿之前说的话噎了一口,唐景虚幽幽地看着他,森然道:“要我说?我只能说我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磨人的小妖精’……”
柏舟:“……”
回皇城的一路都挺顺利,途中休息的间隙,唐景虚终于找到机会睡了个安稳觉。小憩过后,他向临近的小溪走去,掬一捧清水往脸上拍了拍,那股冰凉瞬间让他神清气爽,再睁眼,彻底清醒了。
转身的时候,瞥见月贵妃正跪坐在不远处,素色而不失华丽的长裙铺展在她身后,零落了些许初春的花瓣,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探入冰冷的溪水中,在潺潺溪流声中缓缓闭眼。
殷怜生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似是察觉到唐景虚的视线,他微微侧脸,尽管轻扬着唇角,可唐景虚却仿若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层薄薄的落寞与悲凉,顷刻便被掩埋,消失无踪。
再次启程,唐景虚总觉得月贵妃有些不一样了,真要说具体有什么不一样,他又实在道不出一二,只是能明显感觉到,她比之前更加冷淡了,而殷怜生也是一脸的漠然,唐景虚心底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皇城外有一片小树林,平常有侍卫轮岗全天巡视,可这日唐景虚等人进入树林不久,便发现了几名侍卫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被倒挂在树上,双手直垂到地面,脖颈处被人用利刃残忍割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从被翻开的皮肉中不断涌出,淌了一地的血汇聚成一滩血泊,他们大睁着赤红的眼直勾勾地注视着众人,微张着嘴似是在无声悲鸣。
血流未止,新鲜的尸体,胆敢在皇城脚下屠杀侍卫,来者必然不善,极可能就隐匿在这片小树林中守株待兔。
唐景虚和柏舟对视了一眼,迅速整合队伍护住马车。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在队伍中炸起,唐景虚登时从马背上飞身跃到了马车旁,眉头紧拧,看着在飞起的黄土中冒出的数名刺客,敏锐地看到了他们脖颈上的赤色狼牙刺青,心下了然,拔剑与从树上跃下的刺客缠斗起来。
值得庆幸,刺客不过五人,很快就被尽数拿下了,唐景虚命人挖出他们齿间藏着的药丸,一脚踩上其中一名刺客的肩,冷声道:“沧狼族是按耐不住了么?”
那名刺客抬脸,生硬地说道:“我族之人,犹能战!无惧!”
他的声音像是暗夜哀啼的猿鸣,字里行间透出森然的鬼气,令在场众人不禁汗毛倒竖,他的视线越过唐景虚飘向他身后,目光中溢满了噬骨般的憎恶。
唐景虚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看到殷怜生正站在自己身后,平静地与刺客对视,刺客被他的淡然激怒,不知用沧狼族语言极快地骂了一句什么,唐景虚尚未听清,却见殷怜生脸色一变,蓦地几步上前,顺手拿过他手中的剑,“刺啦”一声从刺客的左胸口穿过。
一时间,场面凝滞,在场众人无不瞪大了眼,满面错愕。
殷怜生反而轻笑了一声,缓慢地将剑从刺客身上抽出,反手一甩,将剑上沾染的血水甩落,回身看着唐景虚,眼里平静得不可思议。
唐景虚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走近,从他手中把剑拿回来收入剑鞘,抬手抚上他的侧脸,用拇指指腹轻轻抹掉方才溅上的一滴血,咧嘴笑得肆意:“殿下英勇,沧狼蛮族能战无惧,我胤国子民又岂会畏缩?赤诚军尚在,不日便灭了那蛮族的嚣张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