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火烛映照下,冷双成双肩垂落,睁着寒潭幽深的双瞳直盯着前面的空气,似是一个历经千番的修道者,带着一股子倔强冷漠,无语地看着饱受罹难的苍生。秋叶依剑心中大痛,遍身的炙热渐渐褪去了温度,双手仍是舍不得放开她的身子,揽在自己胸前,甚为惋惜地叹了口气。察觉到怀中之人渐生的抗拒,他紧紧地拥抱住她的腰身,低下头落在她耳畔暗哑喝道:“别动。”冷双成却是会错了他的意思,趁着秋叶依剑没使手法抓住她的时候,狠狠地拐起手肘,撞开了暧昧冷清的空气,砰的一声击在了他的左肋。秋叶依剑又是没避开,沉闷地受了这式,蹙起了俊秀坚挺的眉,侧着身子松开了手。冷双成冷冷一笑,直视他迷蒙着情欲与痛楚的双眸,冰凉凉地开口:“世子此刻身子骨也不大健朗啊。”秋叶依剑抿着淡紫的唇,身躯慢慢直起,狭长凤目中泛着潋滟波光,平稳说道:“初一,我不比你好过。”语气抑郁低沉,与平时的冷漠矜贵大不相同。他仔细而贪婪地注视着面前之人冰凉如水的容颜,心里抑制不住长长的叹息:她想个方法摆脱我后,察觉到我也受了内伤,竟然大义凛然地威胁我,再动手她就挣个鱼死网破。冷双成盯着他又是森森一笑,居然学着初次被他呵斥更衣那般,慢慢地扬起双手:“主人不亲自动手吗?”秋叶依剑默默地注视她半晌,心思如潮,生受不住终于逸出几个字:“你这冷酷的……”话音一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着脸垂手离开。待至秋叶依剑侧影完全从窗棂外消失,冷双成才重重地跌坐在椅上,虚软无力泠泠渗出汗水。——她这才发觉汗湿重衣冰冷如蛰。……………………………………旭日东升,天朗气清。虽不是惠风和畅,雨后初霁,都城却迎来了第一个如此和雅天气的节日——元宵。大内前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绞缚山棚,立木正对宣德楼,游人已齐集御街两廊下,等待晚间夜市的嬉戏。叶府上下一片忙碌喜气洋洋,来往仆从路经公子府阁门外时,均报之一笑。平易近人的冷双成自是回以微微一笑,目送来人后,仍是纹丝不动地立于阁外。银光一身新衣,急匆匆地自远方赶来,走至冷双成身前时,抬首一揖:“初一,公子怎么样了?”冷双成见着他,眼中微亮:“老太医在里面诊治。”见他担忧的脸色,心中只是冷笑:那么乖戾的人,会有什么风寒?银光抬头看向密不透风的阁里,口中焦急说道:“怎么还不出来,府里又没个照应的人。”冷双成心中一动,问道:“白总管呢?”“说来也奇怪,白总管自昨晚后,就这样不见踪影了。”看了一眼冷双成后,银光又吞吞吐吐地说,“白总管的贴身丫鬟替她掌灯进了公子寝居后,晚上就再也没见她回来。”冷双成心中一怔,暗自揣测白璃的去处,一时之间没有言语。银光看向冷双成,似是忍耐许久,才轻声询问:“初一,你实话告诉我,公子到底怎么了?”冷双成回过神来,看着他说道:“那得问你家公子了。”银光打量着冷双成,见他一身蓝色锦缎长服,面容平静,没有丝毫扭捏虚假之色,心中的猜疑就没冒失开口。“还有个奇怪的事,后院里那座假山不见了。”这个消息比白璃消失更加让冷双成惊呆——白璃有可能被秋叶依剑私藏起来,山石砌堆的假山如何运走?难道他暴戾得用假山埋了白璃?那我怎么没有事情?吴有的蛊毒怎么办?她心里涌现了浓浓的诧异,回头看了下密封的门阁,转身对银光说道:“烦劳银光公子照看下,我去去就来。”得到银光首肯后,她急匆匆地掠向后院。曲径通幽之处,一座方亩大小的池塘赫然显现。朝阳柔辉洒在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粼粼璀璨,亮如繁星。岸边罗列着新春寒梅,冷香袭人。冷双成低首绕回廊旋走,细细打量,心中一直惊疑不定:假山化为了碎屑洒入了池水中,沉淀见底,但不是粉屑星辰散开,而是大块大块被掌风击落,莫非昨日这里有一场恶战?她有些迟疑地立在一处曲桥扶手边,伸指掠了一点粉尘查看。“有什么疑虑你开口问就行,只要你问,我就回答你。”静寂无风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一字一顿的语声,让冷双成背影有些僵直。她的心里一凛,咬咬牙,转身低垂眉目,面无表情地伏身一礼:“公子。”秋叶依剑披着一条对襟相掩的银色貂裘,里罩天蓝长袍广袖锦服,一边淡淡地咳嗽一边自冷清梅林中缓缓走出。他的身形无比清俊优雅,只是面色苍白如雪。梅香四溢,春暖乍寒,他一路径直走来,似是将那份料峭清香自远方带向了冷双成,铺天盖地袭去。冷双成稳住心神,身子匍匐不动。“初一,你的意思我知道,不就是要提醒我要自持身份吗?”秋叶依剑淡淡地开了口,“可是要看我乐意不乐意。”他最后走到冷双成身前停下,低头看着她铺散开来的黑发:“起来说话,我要看得见你的脸。”冷双成抿了抿嘴唇,心里恶狠狠地诅咒一句,然后默然起身,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站定。秋叶依剑突然伸出手,抓向了她的身子,似是早有见地,冷双成急忙侧身避过,仍是只出一招就被他抓住了发尾。——秋叶依剑根本没有受多大内伤,我居然现在一招都避不开。冷双成心里如电般转过,默默伫立并不作挣扎。秋叶依剑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仍是自顾自地握住她的发丝,将她拉扯得向了自己胸前。冷双成如何不明白秋叶依剑心理?她抑制住自己的怒气,右手呼的一掌冷冷击出,还是被秋叶依剑给抓住,并且嘴里还冷淡说道:“轻点,昨天左肋被你拍断了。”冷双成想了想,开口道:“传言公子一诺千金,既然公子应允在下侍奉三年,想必公子不会逼在下此刻自尽。”秋叶依剑寂然一笑,想是有些怕了她倔强多变的性子,左手松开了她的发尾,右手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走向桥心楼亭。一当他放了手,冷双成稳稳地后退几步,挨着阑干伫立。秋叶依剑看在眼里,冷漠地坐了下来,凝视着面前的人影:“有几句话我要问你,你要如实作答。”见她依然沉默,禁不住出语提醒:“你可是欠了我五句话的。”“公子请。”秋叶依剑亦沉默片刻,尔后语声清淡地询问:“初一叫什么名字?”“冷双成。”“冷双成”,他默默地念了几遍,把这个名字就这样刻在了心间。“祖籍何方?”“扬州红枫渡。”话音刚落,秋叶依剑就抑制不住地撇动了嘴角,初露融雪后的春光:“跑来跑去还是我的人。”冷双成对他一切均不在意均不好奇,自是不去理会他这句话的意思,沉默地等待下面三个问题,而且她自己也能揣测得出,仅凭这两点秋叶依剑便可查出自己不是此朝扬州人,至于以后是否再次询问,那还得看她乐意不乐意回答。秋叶依剑见她充耳不闻的样子,似是早已习以为常,继续淡淡地问:“为什么要偷看楚轩?”冷双成猝不及防,不禁惊呆回应:“什么?”“庆典上,为什么要看着楚轩出神?”秋叶依剑一字一字地加重了语气。冷双成微微沉吟,谨慎开口:“楚公子神韵极像初一故人,兼有光风霁月悲天悯人胸怀,不仅初一,想是见者均有见贤思齐之心。”“悲天悯人”,秋叶依剑冷冷重复,眼眸中深沉凝聚成乌云,“你平日极其不喜多话,居然为了楚轩语出数句,想必楚轩的确有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