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王兴于师(七)
毕竟是打了多年仗的老牌劲旅,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一木大队迅速撤回到了出发时的位置。紧跟着,隶属于该大队的四门九二式步兵炮,便朝中国阵地上开始疯狂倾泻火力。
既然先前的重炮没有将防守阵地的中国军人全部杀死,那就由前线的九二式步兵炮再杀一轮。作为全亚洲第一家步入现代的陆军,日本鬼子的战术,永远简单、呆板,但是却极其高效。一团团腾空而起的橘红色火焰,迅速将南苑东南防御区笼罩。很快,隶属于其他两个日本大队的前线炮兵也奉联队长牟田口廉也的命令,相继投入了战斗,将更多的炮弹,不要钱般朝着中国军队的阵地上狠砸。
“轰!”“轰!”“轰!”
“轰!”“轰!”“轰!”
“轰!”“轰!”“轰!”
爆炸声一浪接着一浪,震耳欲聋。
早已残破不堪的中国军队阵地,转眼就彻底失去了模样。破碎的麻袋片儿,木料、砖石、枪械零件和人的肢体,伴着火光四下乱飞。昨天夜里临时埋在阵地附近的地雷,也陆续被炮火引爆,一团接一团的火焰在地面上跳起,炸开,远远望去,就像春节夜里的焰火,残酷而又美丽。
几个带着火焰的身影,猛地从阵地中跳了起来,转身向后。然而,没等他们跑出二十步,日军的重机枪子弹便从背后追了上去,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打倒在地。临近处,几个慌乱的身影四下躲避,数枚炮弹呼啸而至,一转眼,就将他们吞没于罪恶的焰火当中。
两个团的新兵,一千二百名被当作军官预备队培养的大学生,四百余名高中生,这,就是守卫南苑东南阵地的全部力量。在经历了数轮重炮轰击之后,能侥幸生存下来的,原本就已经不足先前三分之一。而就这三分之一将士,还要再挺过数轮九二步兵炮的狂轰乱炸,然后再去承受三个完整日军大队的轮番攻击!
中国军队根本不可能守得住阵地!所以,负责担任前线总指挥的牟田口廉也大佐,一点儿都没打算保留实力,发现一木中队的初次攻击受挫之后,就立刻下令投入了整个联队的所有九二式步兵炮和重机枪。以他的战斗经验,如此强大的火力面前,即便是完全由老兵组成的中国师一级部队,很快也会陷入崩溃状态。更甭说一伙连子弹都没打过几发的新兵和根本没摸过枪的青年学生!
“轰!”“轰!”“轰!”
“轰!”“轰!”“轰!”
爆炸声一浪接着一浪,没完没了。
“冈部君,准备用镜头和胶卷来见证这荣耀时刻吧!刚才活动在阵地上的中国人,只是一些漏网之鱼,下一轮进攻开始,我军就要收获胜利!”当又一轮狂轰乱炸进入尾声,日军联队长牟田口廉也得意地放下望远镜,迅速向摄影记者冈部孙四郎发出邀请。
“嗯,这群顽强漏网之鱼,肯定已经彻底崩溃!”冈部孙四郎笑着点头,对牟田口廉也的话深信不疑。
通过照相机的镜头,他已经将对面中国军队阵地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刚刚挨过数轮重炮,又遭到了九二式步兵炮的疯狂打击,那些中国士兵,伤亡至少已经达到了一半儿以上。如此严重的伤亡率,即便是大日本帝国的精锐部队,也会彻底崩溃,更何况对面的中国军队,乃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新兵?
崩溃,是必然的。即便没彻底崩溃,也是被炸晕了头,不再具备任何抵抗力。作为经验丰富的前线摄影记者,冈部孙四郎坚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他扣好镜头,收起相机支架,准备追随即将发起新一轮攻击的一木大队向前移动。他已经看到了,新的勋章,正在向自己遥遥招手。
此时此刻,同样已经预见了阵地上守军濒临崩溃的,还有另外一伙人。他们像一群泥怪般,静静地趴在中国军队阵地后不到一百米的位置,一个个牙关紧咬,嘴角处隐隐已经渗出了血迹。
他们,在小鬼子的九二式步兵炮刚刚开始倾泻炮弹之时,就已经赶到了。却被队伍的领军者,昨晚才临时升任学兵团团长的周建良,死死拦在了阵地后方的隐蔽处,不准再前进分毫。
“等着,现在上去,等同于白白送死。”作为援军队伍中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人,周建良只用了短短一句话,就说明的大伙所面临的险恶情况,同时,也让队伍中所有人,都再次认识到战争的残酷。
于是乎,大伙都趴了下来,静静地等。静静地看着,原本已经被炸得残破不堪的阵地,彻底看不出模样。静静地看着,幸存的袍泽们,被陆续飞来的炮火吞没。静静地看着,几名试图逃出阵地的新兵,被九二式重机枪从背后将身体打成了筛子。
在炮火第一次间歇,冯大器迅速跳了起来,却又被周建良狠狠按倒于地,“继续等,小鬼子还有回笼炮!”
“等,到底等倒什么时候!到底有完没完?!”李若水抬起一张淌满泪水的脸,大声追问。身体因为紧张和痛苦,不停地战栗。
“等到小鬼子步兵开始冲锋的时候!”周建良和气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补充,“把你脸上的猫尿擦干,老子比你还急。但是,送死是世间最愚蠢的行为,死人什么都干不了,活着,才能有机会报仇!”
“砰!”几个年青学子同时紧握拳头,砸向地面,砸得身旁泥浆飞溅。
他们不甘心,他们还是第一次上战场,他们的心肠还没硬到眼睁睁地看着袍泽们去死,自己却在咫尺之遥的位置静默旁观。
然而,这一刻,他们却只能选择服从。
他们清晰地记住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周建良所说的每一个字,活着,才有机会报仇!
所以,他们必须活着,尽可能地活着。
哪怕活得痛苦而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