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剑啸,段准将剑刃指向了夜穹。他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面庞上盘旋着几缕狂气。
“世子殿下,你明知我狡诈,还愿上钩,这又该怪谁?”
这句话,令景王世子的面色愈发扭曲古怪了,宛如一个死而复生之人。
他本以为段家父子对今夜宫变一无所知,这才会欣然入瓮;可自眼下来看,段准不仅知悉一切,还悄然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反将一军,把自己罗入网中。
为了对付自己,他竟舍得让阮静漪亲身赴险!如此,自己才会笃定宜阳侯府对此事一无所知,按最初的谋划动手。
世子嗤笑一声,声音如寒冰似的:“小侯爷,你从前口口声声说,你深爱阮大小姐。如今看来,你所谓的情意也不过如此。你之所以对她如此妥帖,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来迷惑我。哈哈,哈哈哈——”
一阵古怪的笑声,令人脊背发寒。
段准面容一肃,他扬起面孔,说:“世子,你说错了。”
“我错了?”世子如听到了个笑话似的,“你要是当真疼爱你的未婚妻,岂舍得让她来赴这必死之宴?自打你带她来宫里的那一刻起,你便已舍弃了阮静漪。小侯爷,我说的可对?”
“世子殿下说错了。”段准的神色愈寂,“我确实没打算带静漪入宫来。今夜,你原本见不到她。”
“既如此,那她为何又来了?”世子挑眉,声音有浓浓的嘲笑,“别为自己狡辩了——”
“你真的错了。”
世子的话音未落,便被段准的一句话打断了。
“是静漪自己入的宫。”段准叹了口气,声色有些渺远,“她不愿我打草惊蛇,宁冒死险,也要伴我入宫。”
——她不愿我打草惊蛇,宁冒死险,也要伴我入宫。
一句话,便令世子的通身如石塑一般死寂。
片刻后,世子露出了狰狞的眼神。“真是疯了!”他怒斥一声,抬手扬起剑柄,声如震金似的,“段准,我不管你做了什么打算,今夜你我,必死其一!”
世子那扬起的剑柄,便如一声号角似的。下一刻,他身后的赤盔军便密密地动了起来,向着玄色军涌去。
两潮相击,兵戈作响。瞬时间,黑与红便交织在了一处。银茫大作,几盖月华;呼号雄烈,如震地寰。军士们彼此厮杀,刀锋过处,便有殷红之血乱溅长阶。
人群乱如蜂蚁,段准则逆着身旁的黑红之潮,步步向景王世子走去。
“世子殿下,你我二人相争,本不必祸及旁人。”段准眉头紧扬,身上似绽着刀锋的意气。他一字一顿,向世子道,“今夜血流宫庭者,也本无辜人。”
世子的表情一狞,露出了个熹微且古怪的笑:“段准,你以为没有今夜这场征伐,朝堂之下就无人死伤了吗?宜阳侯府与景王府相斗,死去之人兴许更多。”
段准的眼眸一敛,神色冷寂:“不必多说了!世子殿下,请赐教。”
景王世子面色狰恶,人拔剑暴起:“受死吧!”
硁硁一声,二人的剑刃于黑红之潮中彼此相接。
玉庭之上乱做一团,呼号惨叫、兵甲交击声不绝于耳,使得这原本歌舞升平的宫殿广宇如同人间炼狱一般。一列玄色军士手持长矛,死死守住大殿入口,以免伤及殿内之人。可饶是如此,那殷红的血珠,也自门槛间流淌了过来,沿着大殿的玉砖缝隙向着四处蔓延开。
宾客里,有人瑟瑟发抖,有人哭闹不休,也有稳重的,只是沉闷坐在原处,与亲故商量如何自此地脱身。而阮静漪则穿过群客,站在离殿门不远之处,向外眺望,试图将外头的战局尽收眼底。
“阮大小姐,您还是到殿内去吧。刀枪无眼,小心伤了您贵体。”一个太监惨白着脸,畏惧地躲在帘幕后头,口上这样劝着。
“我没法安心地坐着,就让我在这儿远远地看一眼吧。”阮静漪说。她的声音很淡很轻,仿佛人的神魂已不在此处了,而是去往了别的地方。
太监听了,心底更焦急,可又毫无办法。他望着阮静漪的侧颜,发现她那美艳的面庞上满是与容色不符的死寂,像是心已坏了,所以做不出鲜活生动的表情来。
她是在看什么?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太监循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却只瞧见一片血花飞舞。在银光寒芒里,隐隐约约的,小侯爷段准正拔剑与景王世子相斗。二人的剑锋如虹,凌冽无端,似押下了生死的赌注。
看到段准的背影时,太监的心里就已然明了: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位阮大小姐是必然不会回去了。她一定会站在这里,长久地注视着小侯爷的背影。
兵戈征伐之声仍在继续,但逐渐的,那赤盔军却慢慢落了下风。黑色之潮犹如一道巨龙,逐渐将赤色的血脉吞噬殆尽。黑潮退后,便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赤色尸首。
夜风改向,血味向着北方遥遥散去。一个浑身浴血的军士艰难行至正与段准缠斗不休的景王世子身旁,哑着嗓子报道:“世子殿下!我军之士已折损太多,今夜恐怕难以成事!”
然而,世子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一扬剑刃,又狠狠向段准袭去,仿佛此刻的天地冷月都已不见了,他只想取得眼前这恶敌的项上人头。
见状,那军士露出惶恐的表情,又提高了嗓音,大声吼道:“世子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暂先撤退,重整旗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