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晋以为他没听懂,又接着道:“上回,二话没说,把驸马斩了;再上回,眼也不眨,把国舅爷关牢里了,还有上上回、上上上回、上上上上回……”莫研听得噗哧一笑,被宁晋瞪过去,“皇上脾气再好,这皇家的颜面总是要的。”“展昭明白。”展昭沉声道。觉得他语气有些怪异,莫研扭头,看见他默默地咬着牙。“说到底,大宋的江山是姓赵。皇上希望开封府体察民情、断案如神,但并不喜欢开封府一而再、再而三……”展昭已经听出了由头,不客气地打断道:“难不成皇上已经知道此次江南贪没案与皇家中人有关?”“皇上多少也猜出了点,不然本王何苦从岭南赶到姑苏来……”宁晋见展昭言语不善,语气便温和了许多,带了些安抚,“当然,你放心,本王绝不会阻碍开封府办案,不过是替皇家遮遮丑,让皇上脸上好看些罢了。”莫研听得有些糊涂,再看展昭面无表情,宁晋却隐隐有些陪着笑脸的意思,倒像是事情翻了个。“那么昨夜王爷您引我们来……”展昭微微挑眉。“我知道有人盯着你们,就让子楚去看看是不是大内的人,若是就命他们不可乱来,速速回京去。偏偏那也是两个二楞子,居然还和子楚动起手来。我这多少也算是帮你们的忙吧……”宁晋说到这里,想想不对,奇道,“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我做什么?”展昭不语,心知宁晋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却是生怕他们牵扯出背后指使之人。“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听你说的。”莫研笑得灿烂,存心气死他。宁晋眨也不眨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她分外诚恳地摇了摇头。“那你怎么知道子楚受伤?”“他说话气息不稳,显然是受了内伤。”“对方使剑,你又是如此知晓?”“他右边衣袖外侧有一小处划痕,是剑所划。”“何以见得是剑,而不是刀。”“剑为双刃,刀为单刃,所划出来的痕迹当然也不同。兵器上,王爷你是外行。就是刀也分许多种,柳叶刀、弯刀、九环金背砍刀等等,所划出痕迹伤口都有所不同,说了你也不明白。”“对方是他朋友,你又如何得知?”“如果明明可以重伤他,却剑下留情,点到为止,那只能说明他们彼此间有交情。”“……还有、还有……”宁晋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问她。“你还是别问了。你把我们引过来,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莫研同情地看着他。宁晋坚强地咬着牙,做最后的挣扎,无论如何他不能在这小丫头面前失了面子:“我也是故意露出些破绽,想看看开封府的办案能力究竟如何,你们还算凑合。”“这我倒没看出来。”莫研扭头问展昭,“你看出来了么?”展昭摇摇头,半分面子也不给宁晋:“没看出来。”宁晋狠狠地望向展昭,后者向来性情宽厚,如今却……看来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爷,若无他事,展昭告辞。莫姑娘我也一并带走了。”“带走,带走!……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宁晋恼怒道。莫研丝毫不以为杵,脸上明白地写着她也正有此意,只冲展昭比划了一下自己尚被捆绑的手脚。用剑割开最快捷,但宁晋毕竟是个王爷,思及在他面前拔剑终是不太妥当,展昭伏下身子替莫研慢慢解开绳索。绳索捆得颇紧,吴子楚是武夫只求捆个结实,待展昭解开她手上绳索,赫然看见手腕处一片紫红,几乎是立时高高地肿起来。展昭未说话,接着半蹲下来,替她解开脚上的绳索,眼中不愉之色愈增。虽然莫研是习武之人,但终究是女孩子,说不疼是假的。她抚着手,龇牙咧嘴地倒吸气,忽得抬眼见展昭就蹲在自己面前,与她近在咫尺,微垂着头,眉目清晰如画,她甚至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听见莫研吸凉气的动静,宁晋按下心头不耐瞥向她,却发现莫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展昭,表情古怪之至,专注之极。宁晋故意用力咳了一声。没人理他。莫研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展昭依旧在解绳索,已经快解开了。“好了。”展昭直起身子,看见莫研仍呆呆地盯着他,“怎么?”就之如日,望之如云——这两句话在莫研脑中迷迷糊糊地绕来绕去。以前,箫辰让她背《史记》时,她对这两句话的意思始终似懂非懂,却不知怎地在此时突然冒出来,隐约觉得用在面前这个人身上竟是再合适不过。“莫姑娘,怎么了?”展昭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嗯?”莫研恍恍惚惚地随口应了一声,脸上却仍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走吧。”“哦……”她想也没想,径自站起来就走,殊不料双腿被捆了太久早已麻木,一步才迈出,就身不由己地往前摔下去。饶的展昭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胳膊,才没让她一头栽倒在地,不过两个膝盖却已重重砸到地上。“哎哟!”莫研痛呼出声,这下是完全清醒过来了。“你……没事吧?”展昭有点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没事。”她苦着脸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即使是看见宁晋那张与王爷身份很不相称的幸灾乐祸的脸,她也没理会,径直出门去。一路往城里行去,莫研没精打采的,只想快快回客栈睡觉。昨夜在椅子上蜷了一晚,浑身酸痛,最好还能在热水里泡泡才舒服。好容易回到了紫云客栈,莫研前脚刚迈进房门,展昭就在她身后道:“换套衣裳,我们还得去趟白府。”“还要去白府?”莫研不解,看看四周,放低声音道,“那个……我们不是拿到了么?怎么还要去?”“昨夜我们走后不知如何,还是去看看放心些。”展昭一面担心那两人销毁其他物件,另一面也担心吴子楚与他们是在白府动手,不知是否伤及他人。“你……”莫研原想说你不用睡觉可我得睡觉,抬头看见他也是一脸倦容,思及他似乎比自己休息的更少,只好把话再咽回去。“至少先吃点东西吧?”她就不信他不饿。展昭没反对,只是奇怪地看着她:“你还吃得下?”“那当然。”莫研也很奇怪,除了莲子羹,自己没吃什么东西啊。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盏茶功夫后,两人已换下夜行衣,仍旧穿着昨日的衣衫,又坐在昨日到过的那个面摊,仍旧是两碗馄饨面。莫研欢欢喜喜地洒了一把葱花,吃得很是香甜。展昭看她模样,微微一笑,暗自叹服。刚刚吃完付完帐,就见五六辆满载的马车缓缓从街角拐过,向白府而来。车上堆的大箱子虽是金装红裹,却都有些褪色,显是经过长途跋涉。展昭和莫研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昨日那丫头还说司马家尚未退还庚贴和定礼,看来这些马车便是了。莫研倒未想太多,只觉得这样的人家,不嫁倒是好事。展昭却心中暗叹,司马家本可以将定礼略略遮掩,象如此这般大张旗鼓地退回来,全然没有顾虑到白府小姐的颜面,未免作得太过了些。白宝震已死,又遭到如此张扬的退婚,白府小姐今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东西不少……还都是好东西。”莫研双手抱胸靠在距离白府不远处的墙上,展昭就站在她旁边,两人均侧耳听着司马家来人向白府报礼单,以便白府清点。“……东海红珊瑚……几尺的?”莫研没听清楚。“两尺三寸。”展昭随口答道,他神色郁郁,从礼单上看,白宝震所刮取的油水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云罗织锦缎二十匹?这缎不是只能进贡的吗?……”那唱单的人口齿流利,便似报菜牌一般,莫研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个好东西,司马家倒一点不在乎,真是辜负了白宝震这番心血。”看展昭在旁不言不语,她又笑问道:“四品和三品俸禄究竟差多少,怎么他家底如此殷实,你却穷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