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出动了五百人,是内卫,不是羽林卫;
怪不得天使会去见王妃,而不是始平王世子。
怪不得王妃说“叫我如何与三娘交代”——当然不好交代。
当然不能用羽林卫。谁知道始平王世子在羽林卫里有多少耳目,谁能保证,不经他点头,太后或者圣人的命令,羽林卫能够不打折扣地执行下去。如果要通过始平王世子——他怎么会不劝阻?
事关他最疼爱的妹子的夫家,他怎么会不劝阻?
没有人出来,连女眷都没有。拖出来都是尸体。他看到了他婶子,他叔叔,积年老仆,年幼的家生子。那些平日里与他亲近的,不亲近的,熟悉的,陌生的……人,这时候都变成了尸体。冰冷的尸体。
也许还没有完全冷透。
没有母亲,也没有看到妹妹,当然八娘已经过世很久了。但是还有、还有……他知道她们走不脱。
谁也走不脱。
鲜血流到街面上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渐渐就流不动了,凝固在那里,像一道撕裂的伤口——当然那不是真的,那只是一个幻觉。他的幻觉。他想起始平王世子的迎亲的那个晚上,那时候他空手赤拳,但是他还能够反抗。但是这时候他没有动,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做到不动。
那听起来都像是天方夜谭。
李家完了。
可笑的是,他连原因都不知道,没有人公布罪名,也没有经过有司审判,当然那不重要,他迟早会知道的。迟早,或者是圣人,或者是太后,总会罗织出一个足够说服天下的罪名——在他的海捕文书上。
从天堂落到地狱,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那之前,他还是天之骄子,天子宠臣,前途无量;他是监察御史,御史出街,太子以下,百官回避;他是贵嫔的兄长,公主的驸马,李家的希望。
那之后,这些都没有了,不会再有了。他就是头丧家犬。
天使是来杀他的。
不止他,应该还有九娘。
华阳像是并不知道来全部的龙去脉,知道之后,她会后悔放走了他吗?她会庇护他的妹妹吗?他不知道。如今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如今他要做的、如今他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逃命。
所有人死了,他得活着。
他得活着!
人群挤挤往前看,有幸灾乐祸的,有扼腕叹息的,有嬉笑怒骂的,围观一个显赫了近百年家族的灭亡,就如同围观一座楼的坍塌,横梁怎样倒下来,琉璃瓦怎样碎裂,珠子和玉石怎样被瓦砾湮没。
李十二郎慢慢往后退,后退,慢慢退出人群,退到没有人注意的地方,眼睛里终于流出泪来,慢慢爬过面颊,烧得生疼。
他几乎想要跪下去,但是他没有。
“那不是李御史吗?”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李十二郎片刻都没有犹豫,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喝破他身份的人是谁,也没有去细想他的声音,他转身跑了起来——以他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
从畅和堂回四宜居一路,嘉语都没有说话,李九娘也是。九娘虽然性情温顺,到底也是高门大族培育出来的仕女,心里并不是存不下事——虽然心里已经很乱了,每一步都还能走得纹丝不乱。
一直到进了四宜居,嘉语开口说:“坐。”
挺直的背脊方才有一丝丝松懈。眉目里的忧色慢慢放出来,语速也是慢的。这时候也唯有慢,方才能够说清楚。
她说:“公主知道为什么天使要带我和兄长回家么?”
嘉语摇头道:“我不知道。”
李九娘低头想了片刻这句“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叮嘱自己?
从始平王妃话里推测,家里怕是出事了——如果李九娘是嘉言,不定就问嘉语借匹马闯回去了——然而李九娘是李九娘,西山遇伏已经教会了她不要逞强。大多数时候她都做不了什么,除了添乱。
又听嘉语说道:“令兄……”
李九娘猛地抬头来,心跳都慢了一拍。
“……令兄该是去打探消息了。”嘉语说。
消息冲击到李九娘脑子里空白了片刻,方才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一时是喜,一时是感激:“是公主——”
“是我这位婢子。”嘉语朝连翘的方向略点了点头,“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她擅作主张……”
嘉语语气平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