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等候在那里了。”“我去见见他。”那大夫是城中名医,连洪坐下便伸出了手:“大夫,我最近总是莫名的心痛,我还正值壮年,莫非是早衰之症,尤其是近日,更是痛的厉害。”大夫把了一把脉,开口问:“世子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征兆的。”“大概是去年的七月。”“那又是什么时候病情加重的?”“也就是从进城回来之后。”大夫思虑了会儿,叹了口气道:“世子这是心病,无药可医。”连洪一怔,是啊,去年七月她走了后,他便开始偶尔心悸,他看着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便是病入膏肓了,自己早就应该知道的。连洪苦笑了一下:“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心痛么?”“也许等时日久了,这件事淡化了去,你就不会这么在意,自然也不会心痛。”等着那神医走了后,连洪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早就已经凉了。人走茶凉。今越月与灯依旧,唯有不见去年人,。大夫只能医治身体的伤痛,那心口的伤又该怎么医。连洪摸了摸胸口,也许会淡化?不会有那个也许的,有的事情不是能轻易忘记,比如说她。---十年后。“那女子伤心极了,站在城墙上,轻轻的往下一跃,从此便化为了一缕幽魂。”县城最繁华的茶馆,说书先生说完这句,却轻轻叹息了一声,座无虚席的大厅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说书先生说得好极了,抑扬顿挫处理得当,极容易让人听到心里去,现下许多女子都掉了泪,也有感情丰沛的男人红了眼眶,许多人唏嘘不已。此刻他说得便是十年前名满天下的镇国将军的故事,这里便是将军和他那位跳了城墙夫人的故土了。据说镇国将军,在广王登基后还封了异姓王,只是此后再没人见过他。“为什么她要跳啊?她怎么这么傻?后来呢?后来那将军怎么样呢?那头白狼呢?”有个人出声问道。“这世上,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深情的自然活得痛苦些,那女子的遗体被当时还只是世子,如今的西王带走。没人见过镇国将军,有传言说他病死了,也有人说他是把自个儿关起来了,更有人说他是疯了,那头白狼本来就已经年岁到了,兴许是看到从前恩人一死一伤,那白狼当日晚上便也死了。”物是人非,半生权是黄粱梦。听完了书的富家小姐,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心里想着女子果然不能用情太深。她见外面雨已经停了,便准备接着上路去寺里上香,不想才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便从路边冲出了个人。“燕燕,燕燕,是你吗?你终于肯见我了。”那绿衣女子吓了一跳,叫出来声音来,后面上来了三四个家丁,把人拦住。有小厮厉声的叫道:“哪里来的疯子,好大的胆子。”那人力气实在大,他们几个人也不过堪堪的拦住人,害怕人再扑上来,都严密的死守着。那蓬头垢面的男子眼睛盯着那小姐,却像是失魂落魄了一般,嘴里喃喃又说:“不是,不是她。”说完便又笑又哭,竟然就这么坐在了地上,俨然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几个家丁对视了一眼,决定好好教训人一顿,不想刚把人围了起来,就听后面有人说话。“慢着。”那是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瞧着不像是普通人,准备动手的家丁虽然想不通这样的贵人和疯子有什么关系,却也不敢小觑,开口问道:“这位爷,这个疯子你认识?”那位贵人仔细瞧了眼地上的人,笑了下:“是认识。”顿了下又道,“你竟然疯了,便宜了你。”连洪让身后的人,架住地上哭闹得像是孩子的人。既然这里遇上了,那么也是缘分,应该捎上这个人。罗凛被人拖着倒是也不反抗,他仿佛伤心极了,无暇顾及周围的事。连洪径直的找到了树下的那个解签人,据说这个人已经解了三十几年的签了。他开口问:“劳烦请问,十多年前可否有个女子来为别人求签,那女子姓姜,长得十分貌美。”那解签的人想了很久,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位小姐,她当时解了两支签,一个是她未婚夫的运势,还有就是两个人的姻缘签,前者是上上签,后者却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的下下签。”罗凛颤抖了下,视线渐渐找到了焦距。连洪看了眼怔在那里的罗凛,开口又问:“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记得?”那解签人笑了笑:“那位小姐生的貌美,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我自然有印象,我解得签文向来准,当时还规劝了一句,不过那位小姐却说,她的心上人是个小傻子,她不担心。”罗凛身体晃了晃,小傻子?仿佛有人在他耳侧轻声唤他小傻子。连洪有些失笑,声音有些哑然,开口道:“是吗?她心上人不是傻子,我看她倒是……傻子。”解签人觉得好奇,开口便又问:“你和当年那位小姐可认识?她现在如何呢?”连洪看着罗凛,一字一顿的说:“早就死了。”解签人只是有些意外。罗凛却猛然瞪大了眼睛,死了?他握紧了拳头,她早就死了?他终于想起来了。她穿着鲜红的嫁衣,城楼上一跃而下,黄泉碧落,永不相见。他终于不疯了,所以这么多年,他再怎么找都是无用的,她早就已经死了啊。罗凛看着那佛堂,仿佛依稀见到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光透过那棵大树,照在台阶上。她微微一笑,虔诚的跪在那里,双手合十的摇签。然后这一切,终究是被他亲手毁了。连洪知道对方是想起了什么,这样很好,他是不该轻易的疯了,便宜了他。应该时时刻刻记得才好。他闭上眼睛,刻意去忽略胸口的疼痛,片刻之后才慢慢的往外面走去。姜妄言,你不要怪我这么对他,我真的羡慕他,所以也是真的恨他,恨极了他。罗凛终于不疯了,却是四肢百骸都是痛的,她死后他都没有见她一面。既然签文上早就预料到两个人不会有好的结局,为何她还……他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就连着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曾经想到这条命终了,也许就又见到她。可惜她早就说过,两个人生死不相见,奈何桥上定要多喝一碗孟婆汤彻底忘了他。她那么恨她,应该的。半生执着半生错,所以即便是死,他也是寻不到她,见不到他,死又有什么用,不如这么混沌的活着,至少偶尔梦到她。梦里面她总是死而复生。他像护着珍宝一样,不允许她有分毫伤了她。可她却没说过话,也没有正眼看他。不过也无所谓,哪怕是梦里能再见到她,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也能心满意足。他太害怕,许久不见她,自己有天想不起她的脸来,那么便连苟延残喘的活着,似乎也没什么意思。罗凛又想,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去祭拜过她,是该去看看了,从前他做了太多蠢事,虽然她未必想见他。罗凛徒步走了很久,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她的坟,坟上有许多黄色的小花,风一吹就轻轻晃动。他看着上面的字,她是他的妻,怎么能让别人叫她亡妻,罗凛找到了一把刀,把那石碑上的字划掉。他坐在坟墓前三天三夜,他太想她了,罗凛忍不住开始用手去挖坟前的土。十指血肉模糊也不觉得痛,他就快要见到她了。不能同寝,同棺也好。他躺在她的棺材里,想摸摸她,却只摸到一截白骨和些碎布,他笑了下,然后小心翼翼的把一截白骨抱到怀里,又捧了一把泥土放在嘴里,然后硬生生的吞了进去,嘴角渐渐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