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业慢慢地道:“何先生酒后开车,在湖里坠亡了。”
女房东身子一晃,被富二代扶住了。
邻居猛然尖叫道:“就是个疯狗!三天两头在屋子里闹得整栋楼都害怕!从来没见他上过一天班,整天开着车出去喝酒!喝醉了就在楼道里骂人!那姐姐天天出面给大家道歉!她疯了,找那样的男人!!”
吴姐从来不和她说这些,女房东只知道那是个家暴的人渣,没想到竟然还是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女房东的心跳很糟糕,盯着急救室的灯,咬得嘴角都发白。
富二代问:“进去多久了,医生怎么说?”
物业摇摇头:“多处器官损伤,还割腕,送来的有点晚了……”
邻居害怕自己要承担责任,大声地哭起来,女房东伸出手,试着安抚一下这个小妹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倒是物业说:“不管你的事,要不是你,恐怕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而且,连签病危通知的家属都没来……”
富二代一怔:“一个都没有?”
邻居噙着眼泪:“吴姐姐手机里只有小夏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我才给她打的电话……”
女房东知道。
吴姐是江尧底下农村来的,父母在一场事故里去世,寄养在叔叔家,学也没能上,自己出来,从帮人洗头做起,开了自己的美容院,开了三年,越做越大,老公卷钱跟美容院小妹跑了,在马戏区消沉了几个月,又开了‘江湖再见’,如今在江尧市的餐饮界,算是说得上话的人物。
吴姐聪明又勤奋,从村里出来的洗头小妹到大城市的老板娘,她一步一个脚印,一直稳稳当当。她还敢爱敢恨,以前在叔叔家受欺负,一出来立刻跟家里人斩断了联系,婶婶死了也不回去;在女房东这里租房子的时候,很落魄,作家给吴姐买过暖手宝一类的小东西,江湖再见营业的第一年,吴姐给作家发了一万块钱的红包。
可惜她遇见了那个老何。她从来不说“我男朋友”“我老公”“我前夫”一类的话,只喊他老何。
老何把她的美容院整垮了,老何带着小妹卷钱跑掉了,老何殴打得她浑身都是伤痕,她重新开始过日子,老何为了钱又回来找她,依旧把她殴打的浑身都是伤痕。
可是她仍然不肯和他分开。
吴姐对女房东说的是:“你不懂,我这样的人,就配这样的,我没人爱,只有他爱过我。”
她的骨子里,还是那个农村里寄人篱下的小女孩,人生到了三十多岁,人人都喊她一句吴女士,可她还是不肯看高自己一眼。
而她遇到的温暖又那样少,一点点,就要了她的命。
天空开始亮起来了,急救室外依旧死气沉沉,二十岁的邻居还在哭泣,她是个主播,隔着屏幕,拥有各式各样的爱意,此时此刻,身上带着别人的血,孤零零地在长椅上坐了一夜。
将近五点的时候,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女房东在这样的酷暑手脚冰凉,看见眼睛通红的护士推着车子飞跑出来的时候,猛地追上去,差一点就摔在地上。
护士一边跑一边喊:“这边转病房!呼吸科呼吸科开机子,肺功能不行了!!”
病床上的女人哪里是吴姐,她那么白,白得像是一张纸,浑身插着管子,像是一张被无数只笔穿破的废弃的试卷,这不是她的吴姐,不是那个穿着艳红色袄子,在繁忙的大堂里笑吟吟地朝她招手的吴姐。
女房东像是一瞬间被人重重地砸了一下,心头大悸,抓着吴姐的病床栏杆,哭得喘不上气来。
吴姐意识还有一点点清醒,看见小夏来了,抬了抬眼睛,张着嘴要说话,她嘴里罩着呼吸机,说不出话来,只能看见白色的唇瓣轻微地一翕一合,像白色飞蛾将死的翅膀。
女房东抓着栏杆,跟着护士在走廊里狂跑,高跟鞋跑掉了一只,她跌了一下,膝盖在地上拖着,很快不知道怎么又站了起来,依旧跟着病床哭,一边哭一边喊着呼吸科。
吴姐看着她,这个手机里唯一一个保存的联系人,这个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将她全然接纳的年轻的女房东。
不行,她的命也不行,和自己一样,也是没有爸爸妈妈,自己还好一点,至少是死别,而她的母亲虽然活着,却抛弃了她。
可是她为什么这样勇敢呢,你看她身边这个奔跑的小伙子,吴姐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东西是贵是贱一眼就能看出来,人也一样。
那明明是个很贵很好的男人,她怎么敢,她怎么能呢。
她会一无所有,她会受到伤害的。
吴姐好想和小夏再说说话,她知道小夏和这个男人去上海啦,上海可是大城市,作为小夏的娘家人,她一定要给小夏的场子撑的足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