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却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富二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裸地说出了他内心深处的隐密。
他的确是出于恻隐之心带她回来,却又做不到那么大公无私,让一个大保健头牌睡在自己赖以生存的床上。
作家羞愤又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小声说:“可以睡地铺嘛。”
“拿你的被子?”
“行了行了,”女房东打断富二代,看着他说:“我也觉得丽姐怪可怜的,就让她睡一晚吧,我找出一床旧点的被子,她睡完我直接不要了行么?”
这话有几分请求的语气,高中生听得很不开心——这个家什么时候是富二代说了算了?
富二代没吭声。
女房东连忙卖乖,往前一凑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你别生气了,我刚刚给丽姐拿的也是新毛巾和新香皂,等她用完,我都丢了,我把卫生间里面东西都换了还不成么?丽姐也不是没分寸的人,刚刚我要给她找洗面奶,她都说不用呢。”
一家人都在这,女房东眼巴巴地等着他松口,富二代哪里还招架得住,半晌,极度不爽地瞪了一眼作家:“就他妈知道给家里找事!”
当夜。
女房东拗不过富二代,在楼下的浴室里洗了澡,她觉得富二代有点草木皆兵了,丽姐看上去挺健康的,不像有什么病。
富二代还是不太高兴,拿他的浴巾给女房东胡乱地擦着头发,不说话。
女房东讨好道:“你看丽姐多懂事,叫她在客厅看电视她都不看,这么热的天,坐在外面楼梯上呢,哪里像是什么坏心眼的人。”
富二代只管撸毛,没好气地道:“你一共见过几个坏心眼的人?坏人脸上写着我坏,病人脑门儿印着有病呢?”
“你小点声,”女房东道:“人家听见了。”
“听见怎么了?”富二代说:“我巴不得她现在就改变主意,马上不辞而别。”
“你怎么这样啊。”女房东不高兴地看着他:“人家一个女人落难了,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不同情人家,还在这说风凉话,问题不都解决了吗?你等会儿跟作家也好好沟通,他脸皮本来就薄,又是想着做好事,你那么说他干嘛。”
富二代放下毛巾,使劲捏了一把她的脸,她疼得要跳起来挠他,富二代松开了手。
他轻笑一声,不乏嘲弄地道:“知道了,小王主任。”
“丽姐。”
听见女房东喊她,坐在楼梯上的丽姐转过身来,哎了一声。
“不早了,进去睡觉吧。”
“哎,我再吹会儿风。”
女房东看见她手上有一罐啤酒,最便宜的那种勇闯天涯。
丽姐看见她的目光在酒上,朝她摇了摇罐子,易拉罐已经半空了,摇晃起来有咚咚的水声。
丽姐自嘲地笑了笑:“最后五块钱,拿去买了酒。”
生怕她不高兴,丽姐忙补了句:“我拿头发把脸遮住了,老任没怎么看我。你放心,没人知道我今天晚上住你家,我明天一早就走。”
老任是小卖部的老板,也曾经是那家大保健的常客。
丽姐神色恳切,女房东忽然就莫名心酸,她卷起裙角,也坐在了丽姐旁边。
她问:“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呢?江尧这边的警察还在抓你呢。”
丽姐笑了,目光有点朦胧。没想到她竟然是一个酒量很差的人,半瓶勇闯天涯就能让她眼圈泛红。
丽姐哑着嗓子说:“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没办法。我哥在工地惹了人,被拖在摩托车上拉断了腿,包工头不肯赔钱,我不回来照顾他,他就死在医院了。”
丽姐很是豪迈,她扯着嗓门道:“他妈的,反正要坐牢,三年也是坐五年也是坐,我也要在摩托上扯断他们的狗腿!”
像是幻想出了报仇的场景,丽姐笑了起来,两颊都是红晕,眼睛细纹泛滥,女房东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女房东的印象里,丽姐更像一个标志,代表着他们这些穷人世界里的纸醉金迷。她很美,据说有大老板隔了两个省过来包她;也很善良,白天经常在外面喂流浪狗;她还很妩媚,女房东听过她的笑声,你很难想象一个三十五岁的妓。女笑声能那样清脆动人。
但是马戏区是一个很破烂的地方,她终究是一个很低级的妓。女,接待的都是些牙黄脸黑没老婆的中年男人,而且最多不超过一千块钱,价格亲民。
女房东想到老唐生日宴会上,他怀里的那个姐姐,美如珍玩,啪地一声合上闪闪发光的钻石镜子。
眼前的丽姐和纸醉金迷已经没有关系了。经过几个月的逃跑,她素面朝天,耳洞空荡荡的,还发了炎,脸上的皱纹在夜色里都清晰可见,嘴巴起了皮,头发又枯又长,新长出来的黑头发没有补染,和先前时尚的栗色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