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祈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端坐在书桌前的少年。他披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一边笑着合上手里的日记本,一边长吁短叹地凑过来。他说:“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撒娇,你不觉得你娇过头了吗?”
他说:“你这么甜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是不是还想骗个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屈膝压上床边,搭着安祈的肩窝嬉笑着站在他眼前。16岁少年唇瓣殷红眉目狡黠,澄澈的眸子里就像盛着夏日的阳光,亮得人甚至难以移开视线。
安祈看着他愉悦的表情,视线顺着他明亮的眼睛落在他温润的唇瓣上,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也在笑,只是忍不住压着他的后颈,垂眸含住了那两瓣喋喋不休的蜜糖。
他曾以为自己求仁得仁心甘情愿,如今竟无端地生出几分委屈不甘。他的桐桐就像是一个随机掉落的糖盒子,那句缠绵在舌尖上的告白是一颗裹着糖衣的***,甚至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贪婪。
人类大概生来就是被欲望囚禁的野兽,终其一生拼命撞击着规则的牢笼。他们渴望温饱,获得温饱后又渴望权利,获得权利后又渴望爱情,获得爱情后又渴望理想。
他们的追求永远如同天际的夕阳,将落未落苟延残喘在地平线上。他们的欲望永远如同荒原上的野草,哪怕是经历熊熊烈火,也会吮吸着同伴的灰烬再度探出头来。
欲望是无法满足的。
安祈睁开眼睛,看着印桐垂眸一下下轻啄着他的唇瓣。他的舌尖上还残留着方才唇齿交融时灼热的气息,指腹上还烙刻着恋人腰腹上滚烫的汗印,可他已经开始觉得寂寞了,就像刻下印随的幼崽,恨不得对方的视线全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这是不对的。
在三年前,或者说更早之前,他就意识到了这种想法的病态。
这是不对的,我不能把他关起来。
他收紧了手臂,将脑袋埋进了印桐的肩窝。
“怎么了?”印桐在刚才的亲吻中顺势坐上了他的大腿,再被他这么一捞,干脆紧贴着他的腰腹趴在了他身上。
安祈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身体,他是那么柔软那么真实,“嘭嗵”的心跳声欢快得仿若一支圆舞曲。
“我不想离开你。”安祈回答。
他们的声音很细很轻,彼此纠缠着就像害怕打扰什么轻甜的梦境。白雾笼罩的宿舍楼静得宛如一座与世隔绝的墓地,印桐低头沉默了半晌,忽而轻笑了一声,压着安祈一同倒在松软的床铺里。
“我会去接你的,”他低头轻啄了一下安祈的唇瓣,“陈彦想玩游戏就让他接着玩,他大可随心所欲地无限循环,我是不会陪他的,等我们通关了游戏,我就去找你。”
“我们可以出去玩,可以在市中心坐着悬浮车晃悠一整天。我还没去过中央城新建的那家游乐园呢,我想坐摩天轮,他们说谈恋爱的都要坐那东西。”
印桐轻笑了一声:“店里的小姑娘们告诉我的,说是‘坐了就能长长久久’,什么的。”
“……”安祈抿了下唇。
他起初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应什么,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茫,委屈和酸涩一股脑泛上来,淹得几乎有些呼吸不畅。他一边听着印桐的设想,一边在脑海里描摹那副美好的景象,情感在欢呼雀跃着,理智却清晰地陈述着:“你根本不可能去那些地方。”
他看着印桐含笑的眼睛,全然不知自己是怎样一副可怜的模样。他的睫羽轻颤着瞳孔中一片迷茫,他说:“我们是恋人吗?”声音低得就像呢喃一样。
印桐看着他,忽而捧着他的脸,响亮地亲了一下。
他说:“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恋人?”
这大概是世上最甜美的咒语。
安祈拎着消防斧在走廊尽头停下,视线滑过拐弯处出现的男人,没有停留片刻,径直砍下了对方的脑袋。
尚且挂着微笑的头颅栽进殷红的夕阳里,滚动了几圈撞在了走廊一侧的墙壁上。他沉默着走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抬头看向洗手台前的镜面,蒙着一层白雾的镜子里依稀浮现出一个漆黑的影子,摇晃着,就像商场里用作宣传的兔子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