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了董天天的视线,扯着唇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浅,眼睛被明亮的阳光抹去了情绪,干净就好像一块无机质的胶体。
那一瞬间董天天突然想起了聂霜双的话,他说:“实验体A3206就像个机器人,他很聪明,哪怕理解不了人类为什么会产生情绪,却能顺利地模仿合乎场景出的喜怒哀乐。”
“也许他说出的话并非来自‘他的想法’,”聂霜双撇了撇嘴,“而是流程图——当A错了,就执行B。”
董天天被怀里的奶茶烫得指尖发麻。他忍不住别开视线快步走回候诊室,空旷的候诊室内陈列着一排排冰冷的座椅,它们就像印桐的眸子,安静地倒映着来往的人群。
他被紧贴着鼻子的口罩憋得呼吸不畅,他突然觉得他们之前的判断可能都错了,无论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从被挖出来的那刻起,印桐可能是所有人里最无辜的那个。
而他却被所有人遗忘在了废都的垃圾场里。
……
“我当时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董天天踮着脚在高脚凳上转了半圈,手指缠着围巾上的流苏笑了笑,“我的情报基本自于身先士卒的前辈们,他们说小印先生是三年前第三次箱庭实验的幸存者,在五千多人的‘斗兽场’里,他是活下来的五人之一。”
“他和废都中学的校园暴力事件有关,和曾经死在科学院的研究小组脱不开关系。”
“他有癔症发作的前科,他曾经差点杀害自己的亲妹妹。”
“他是个随时可能脱离控制的实验品。”
董天天停下小幅度的转动,偏着头眨了眨眼睛。
她没去看安祈,视线停留在棕红色的吧台上。
“我们家闻老师说,人们的性格大多都在不断地适应社会,也就意味你长时间接触的人群是什么样的,你就最有可能会成长为什么人,”董天天说,“当然这个‘可能’并不意味着‘必然’,也许有人会脱离群体,也许有人就偏要独树一帜,我的意思是,假如。”
“假如一个人从出生那刻起,杀人越货就是他的玩乐,生食人肉就是他的午餐,后来他失忆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体记忆并没有成为他的本能,他就像一个重生的婴儿。”
“那么我们还能给他定罪吗?”
安祈摇了摇头,他还没开口,董天天就又打断了他的话:“那么换个话题,如果你上辈子贪赃枉法十恶不赦,那你这辈子应该受到制裁吗?”
安祈忍不住笑出声,他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笑意,大概是提到了印桐,所以声音也变得柔软了些许。
“我刚刚不是在否定你的话,”他说,“我只是想说,你想太多了。”
“那些哲学问题你大可留着回去慢慢思考,你想从我口中得到的无非是一句肯定。”
安祈像是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向了董天天的眼睛。
“你大可放心,”他摇了摇头,“桐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个好人,无论他失没失忆,无论他身处哪里,他比我们大多数人要简单得多。”
董天天忍不住红了脸。
她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垂眸忍不住笑起来。她小声地嘟囔着:“那真是太好啦”,在引来店里其余客人的围观之前,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
“我不清楚小印先生和Christie之间发生了什么,”董天天说,“不过当时他俩看起来都不太对劲。”
“尤其是Christie,她就像已经踩在了悬崖边缘,随时都可能自由落体。”
董天天耸了耸肩:“我甚至分不清她和小印先生到底谁才是疯了的那个。”
这么说也许有些奇怪,然而事实上董天天只在闻秋的终端里看过当时的“印桐”,因而相比于印桐,自然对经常走上荧幕的Christie更熟悉一些。
身处于医院的Christie显然不大对劲,她紧绷着神经,就像站在陷阱边缘的幼兽,而身后是猎人的枪口。董天天无从分析她的恐惧来源于什么,他的线索太贫瘠了,只能从结果上推断,Christie大概和科学院产生了很大分歧。
而这个分歧,董天天猜测,也许是因为印桐的癔症。
印桐的癔症开始两年前的四月一日,愚人节,就像神明和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