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快疯了。
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我还在思考人们对于“活着”的定义。如果有一天我忘了自己是谁,那么失忆的我算不算重获新生?倘若失忆的我得到了这本日记,看到了曾经的“记忆”,这些“过去”可以充实“我”的“人物设定”,可我又要怎么证明日记里的“我”,就是我本人呢?
我要怎么证明所谓的“证据”不是捏造的呢?
我觉得自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我需要找到答案。
寻找答案的方法有很多,在思考出那些哲学问题之前,我觉得自己需要先解决一下现实问题。比如如何有效地收集情报,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需要改变一下自己被孤立的现状,验证自己是否和同学们处在同一维度,他们眼里的“我”是身为人类的我还是其他什么无法言说的怪物,亦或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垃圾桶或者自动贩卖机。
他们是真的看不见我,还是装作看不见我。
验证的方法很简单。
我在昨天的思修课上,用钢笔捅伤了我坐在我前桌的同学。
这种行为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我的指导员不仅要负责和我沟通,还承担着隔离我与其他人的义务,某种程度上他需要阻止我和别人说话,阻止我和别人肢体接触,阻止我主动或者被动地破坏校内设施,阻止我做出任何异常的行为。
他是校方配给我的监控器,本该与我寸步不离。然而在昨天那节课上,他作为二年A搬的班长,负责去校医院签署了周五的注射名单。
他不在,所以没有人看(来)得(阻)见(止)我。
虽说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我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钢笔的笔尖划过眼前的一瞬间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前些天的时候我还只会冲别人扔碎玻璃,今天却已经胆大到行凶伤人了。
道德是禁锢人性的最后一道枷锁,而在这所学校里,它是最脆弱也最不值钱的东西。
如果这世界失去法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约束你的行为,没有任何人可以惩罚你,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把钢笔捅下去又拔出来的那个瞬间,血溅得根本不像虚拟游戏里的场景。
那个场景很真实,真实到如果此刻测试我的犯罪数值,那么我估计会面临白塔的终身监禁,或者被捆上社会学心理教授的实验台。我会被这个社会抛弃,甚至不配接受安乐死,因为我变成了潜在的罪犯,因为这种人的存在就意味着可能诞生的罪恶。
——新纪元基因判罪法成立后,人类习惯于被分门别列放进不同环境的箱庭里,仿佛这样才能拯救自己。
——他们管这样的世界叫“Utopia”(乌托邦)。
我听到前桌的同学发出一声痛呼,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的途中捅了他数十下。
钢笔尖造成的伤害不至于鲜血淋漓,我的动作却足以吓得教室里的孩子们连连后退。我突然找到了自己这番行为的缘由,我之所以如此拼命地自救,大概是潜意识里早就意识到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
如果我不尝试着做些什么,我可能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我听到那个聒噪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我的耳边,它用尖细的嗓子质问着:“为什么是我呢?”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我将银色的笔尖从前桌同学的后背上拔出来又插进去,我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拖回来,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摁在课桌上,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他是无辜的!”
我在想起斯坦尼斯耶说过的话,每一片雪花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教室里乱作一团,有人失声尖叫,有人瑟瑟发抖,然而没有人上来阻止我。
没有人反抗。
就好像比起被我伤害,“反抗”——不遵守规则,造成的结果更令他们恐惧。
这简直太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