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照月放下笔,叹了口气。
天色已晚。
没有城市霓虹的点缀,山间夜色显得格外浓稠。
好在今夜月光敞亮,晃晃悠悠地照亮了她的小院,她便借着这一点银白的月色去看自己的薄荷。
正如老板告诉她的,薄荷极易栽种,蔓生速度也快。
经过她这些天的悉心照料,不仅原本的嫩芽已经长开,地里甚至还冒出了不少新苗。
不久前她才给薄荷田浇过水,此刻仍有不少滚圆的水珠沾在叶片上,被月光一照,晶莹透亮。
近夏的晚风卷着薄荷的清香扑面而来,积累了一天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她终于有精力反思报价的问题了。
当潇潇问她单价多少时,她犹豫再三,说出了“六十”这个数字。
听到她的报价,潇潇那边明显楞了一下。
她还开玩笑地问,“是友情价吗?我本来都做好了砍价准备呢~”
最后,她在明知道自己报价有问题的情况下,还是跟潇潇敲定了六十一条的意向价。
经过猫绒布定价问题后,她觉得自己对于“如何确定一个公道的价格”这件事有了一定心得,下次一定不会出问题,没想到问题却暴露得这么快。
是的,她知道自己的报价有问题——不是价格,是报价逻辑。
她的逻辑很简单,她做一条这样的手链需要三小时,她杀鱼的时薪二十,所以是六十。
做猫绒布的材料基本都来自于雇主,她自认只是一个被雇佣的角色,所以她想当然地按照自己杀鱼时的时薪来对标织布。
然而,薄荷丝手链如果也沿用这套逻辑,就明显会出问题。
与卖围裙时的懵懂和迷茫不同,海照月清楚地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做出的薄荷丝是有一定价值的。
它颜色好看,自带香气,更难得的是清凉解暑,醒脑提神,这都是有实际反馈的。
按照孙毅的理论来讲,它应该算是稀缺材料,能卖一个特别的价格。
潇潇向她定这批手链,也不是因为她编的多好看,唯艺上编得比她又好又快的人肯定有很多。
她能拿到这批订单,薄荷丝这种线材的独特性才是重要原因。
哪怕不提这些,光从成本角度考虑,买薄荷、种薄荷就花了她不少钱和精力,在报价时,她明明应该将这些考虑进去。
但她没有。
甚至当潇潇提出要定制手链,问她要报价时,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我做出来的这个真的可以卖钱吗”。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脑回路竟然是这样时,她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因为她想起了林夏曾经戳着她的脑袋问她是不是被鲛人学校PUA傻了,才会觉得自己永远只配当一个时薪二十块的廉价劳动力。
她当时不知道PUA是什么意思,只会看着林夏傻笑。
那时她正在五光十色过着风雨飘摇的日子,想着如果丢了直播的工作,她还能去海鲜市场做回她的老本行,时薪二十也没关系,要做十年也没关系,毕竟她也不会其他的了,有人愿意收留她给她混日子就很好。
然而,当她偏离鲛人学校给她规划的方向,试图走出属于自己的路后,她才真正尝到工作的乐趣,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林夏说的是对的。
原来在她内心深处,她真的觉得自己的时间只值二十块——因为她不配。
在鲛人学校学习的那十五年,她学什么都不成,一直是拖大家后腿的存在,大家看她的眼神有惋惜、有淡漠、有无奈,唯独没有欣赏和鼓励。
连抚养她长大的奶奶最常说的一句话都是:“哎,这孩子长成这样,还傻愣愣的,以后可怎么办……”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被其他鲛人夸过。
她一直觉得这很正常,因为她确实长得不好看,也不聪明,性格也不伶俐活泼,大家不喜欢她是应该的。
她以为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直到上岸之后,她经历了许多事,遇到了很多人,还有了很多朋友。
他们变着花样地夸她,认可她,支持她,她才终于懵懂地意识到,原来她也可以讨人喜欢,原来她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