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英俊的脸上满是促狭,仿佛揪到了我的小辫子一样开心得不得了:“云泥之别——没想到没有学识的下等丫鬟还会用这种文绉绉的词。‘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也是你方才说的。你这下人做得可太有水准了点。”原本以为东宫是正人君子,岂料他也干偷听的行当!我心里问候了东宫他祖宗十八代,嘴上还是说:“奴婢不过随口说说,殿下不要当真、不要当真……”然而,上级教训下属是不需要讲道理的。东宫的耐心被我磨空了,他不顾我的挣扎,竟然将我打横抱起,如果不是大伙都跑去看王爷了,四周没有人,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是有水准的奴婢!奴婢有水准,主子脸上也有光彩呀,殿下!”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我只能把头埋在他怀里,含混不清地辩解。东宫把我抱到一口水缸边,威胁我:“再叫,再叫把你扔进去。”我不敢说话了。他把我的脸按进水缸里,我慌得直扑腾。东宫把我抱在怀里,拼命地用他尊贵的袖子擦我的脸,他很用力、很专心,好像容不得我的脸上有一点点污迹。我的脸上热辣辣的,可我没胆子反抗。我想哭,却又觉得不能够。直到他擦得满意了,他才停手。他伸出他修长的手指,摸宝贝一样轻轻抚摸我的脸。他的唇角缓缓上扬,那个弧度好看得不得了,他说:“无双,是你。”东宫殿下,朱大嘴那么崇拜谢无双都认不出她来,为什么你可以认出来?我说:“不是我。”“那你是谁?”“我是说我不是什么无双。”若是被人发现了我是谢无双,真的会没命的,朝廷钦命要犯呃!东宫你就行行好,不要加害于我吧。“你是我选中的妃子,我怎么会认错你?”东宫淡淡地笑了,“如果不是你跟着林晗那小子跑了,你现在已然是东宫妃。”我一直以为谢无双是皇后相中的,没想到这事东宫自己也参了一脚。我还是不死心地装天真:“殿下,什么妃子不妃子的?您不是已经有东宫妃了吗?前阵子奴婢还在燕雀街上看到过,真是——”“你在吃锦瑟的醋?”东宫有些欢喜地问。锦瑟,就是现在的东宫妃。等等,听大嘴他们说,貌似东宫今日是和东宫妃一同来王府做客的。也就是说,东宫妃她就在不远的地方!要是被东宫妃晓得了东宫喜欢谢无双,而我就是谢无双,我我我……我的娘哎!于是我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殿下,您真的认错了。虽然奴婢的名字叫双双没错,可真的不是谢无双。这世上本就有长得相似的人,就算我和郡主长得一模一样,那也不代表我就是她。传说郡主是京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奴婢我这幅德行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殿下,今天我就斗胆说实话好了,我刚到京城的时候就有人说我长得像无双郡主,那个时候郡主已经是罪臣之女,像她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我把脸弄得脏脏的,好让别人看不出我的真实容貌,没想到殿下你还是找上我了。假如你非得说我是无双郡主,我想问问,我和无双郡主除了脸以外,究竟还有哪里相似?”这一问,把东宫给问住了。除了脸,我和正牌的谢无双那是天差地别,哪里都不相似。东宫放开了我:“你真不是?”我憧憬地说:“……要是我是就好了。能做一回才女,咱就是上断头台也愿意啊!”“谢无双,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会逼你,我会等到你承认的那天。”东宫不是那么好哄骗的,他能放下架子和我说话,那是因为他对谢无双还有情分在,“在这之前,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双双。”我和他对视一眼,终于情不自禁地回嘴了:“那我也等着殿下相信我绝对不是谢无双的那一天。”他瞪着我,我瞪着他,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来了。那一身如雪的衣衫,衬着俊逸的眉眼,不是咱家王爷是谁?不幸的是,王爷的身边还多出了一个人,她就是东宫的老婆锦瑟。俗话说,捉奸捉双,高贵的东宫妃锦瑟一看到我和东宫站一块,脸色就难看得和什么似的。她直呼东宫的名讳:“赵明轩!三王爷在中庭等着你下棋,你倒好,跑到人家后院来了!”王爷说:“就是就是,好好的跑到人家后院来了。”东宫面不改色地说着:“本宫觉得这个丫鬟像一个故人,忍不住来瞧瞧而已。”锦瑟问:“瞧出什么结果了吗?”“故人就是故人,丫鬟就是丫鬟,云泥之别。是本宫错了。”这厮还刻意加重了“云泥之别”四个字,听得我有点肉跳。“本王上次就说了,这种从泥巴里钻出来的货色怎么会是东宫的故人。”王爷边说还边朝我挤眉弄眼,自以为很风趣。这么贬我,奴婢我真恨不得找个锅盖扣到他头上去。锦瑟笑嘻嘻地对王爷说:“这丫鬟看起来挺有趣的,既然只是个从泥巴里钻出来的货色,那就借我调教几天好不好?”锦瑟仗着自己老子官大,从小和皇子公主们混的熟,性情残暴,笑里藏刀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传闻了。这回算我栽了。我求救般地看完了东宫又看王爷,心里那叫一个凉。锦瑟的骄横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王爷这般善良的人更是承受不住,他咳了一声,道:“那就有劳了。”锦瑟欢呼雀跃。我泪眼向苍天。一句话,东宫,这他妈都是你害的!第四回:身既为人,何必犯贱从王府换到锦瑟手里,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做下人,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仅仅是形式上的区别,就让我受不住。锦瑟这娘们儿比谁都缺德,不打我不骂我,让我自己先犯错误,郑伯克段于鄢,她学到了精髓。我还没走出这王府,她就让我当着东宫和王爷的面犯了错误。香车宝马在我眼前,锦瑟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着她上车,她要我做她的垫脚奴。那种趴在地上,让她踩着上去的奴才。tobeornottobe,这是个问题。受过现代教育的人,都不怎么受得了下跪这一不利于身心健康的活动。所以我不常下跪。锦瑟不但要我跪,还要我趴着跪,她这种有意识地践踏人的尊严的行为和其他主子大不一样。在我犹豫的当口,锦瑟说:“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教你么?”我当即咬牙,跪!你等着,我跪你个天翻地覆!我挣扎着弯下腰,听见脑海中有个清晰的声音在说:不要!这是属于谢无双的声音,她的自尊不容许我为了贪图安稳而出卖她的身体。谢无双骨子里是一个这么骄傲的女人啊,所以她连东宫妃都不做,宁愿跟着自己心爱的人私奔。我在心里和那个微小的反抗声说:“谢无双,不要以为只是你一个人不愿意。你一个受封建思想荼毒过的大家闺秀都受不了,何况是我?谁要是被我表面上的温顺迷惑了,那就是活该。”锦瑟的描金绣花鞋踩上了我的背,她恋恋不舍地在我的背上踩,打着圈儿往死里踩。我纯当这是按摩。等她另一只脚上来了,我这才痛得叫出了声,与此同时,我重重地一抽,锦瑟从我背上摔了出去,摔得人仰马翻。我拂了拂衣襟,神清气爽地站了起来:“对不起呀,锦瑟娘娘,奴婢我原是厨房的烧火丫鬟,只晓得怎么把柴劈成一根一根,把水烧得翻滚翻滚,刚才纯属职业病上来了,请您宽宏大量不要介意。”锦瑟“腾”得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袖口飞出了一条细长的鞭子,长鞭来势汹汹,三下两下就缠住了我的脖子,她慢慢收紧:“我爹爹是征战沙场的一员大将,从小就教我于万人之中取人首级,你说我现在应当怎么办?”我被她的鞭子勒得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于是我言简意赅:“贱人。”锦瑟将鞭子收得更紧,她白皙的手上爆出了青筋,我隐约听见我骨骼的响声。一只手搭上了她握着鞭子的手。我渐渐地觉得呼吸没有那么困难了。王爷将锦瑟手里的鞭子慢慢抽离:“锦瑟妹妹,何必与一个小丫头较劲。”锦瑟说:“她骂我贱人。”我揉了揉吃痛的脖子,说:“娘娘此言差矣,身既为人,何必犯贱!人若犯贱,就是贱人,既是贱人,骂从何来?陈述事实,何罪之有?我不认为我骂了人。”我这样当面骂她,她反而不生气,她激赏地鼓掌:“说得好说得好,三王爷不妨来评评理,我身为妃,她身为奴,妃要奴跪,何贱之有?”王爷叹气:“没有。”锦瑟质问我:“事实安在?贱从何来?”东宫发话了:“够了。”“哎,两个美人吵架,本王也很为难啊。”王爷一杠子插在中间,“这样,双双去向娘娘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很遗憾,我这个人呢要么就不反抗,要反抗呢就一定要反得彻底,大不了死就一个字,下辈子投个好胎,继续做我的局长千金。我这都是被人逼的。所以娘娘不犯贱奴婢我要犯贱了,我不理会王爷的好心,头一仰,傲然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