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病房是被特意收拾过的,林随意给了护工的报酬超过市场价三倍。偏偏病人又乖巧的很,护工怀着一腔感激将病房清扫得非常干净,还去买了一个花瓶。
花瓶里插着康乃馨,祝愿病人早日康复,就放在床头的乳白柜体之上。
梦里就是这幅熟悉的场景,林随意站在门口,抬头就能看见从几净玻璃窗跃进的阳光落在粉白的康乃馨上,整间室内亮堂又充满花香。
楼唳平躺在病床,闭着眼,安安静静。
林随意朝前走了几步,生硬地刹住步伐。随着他这几步,屋内的光线暗下几个度,温馨的花朵逐渐凋零,洁白的墙体出现斑驳。
他的目光紧紧注视楼唳,亲眼看见楼唳的面色愈来愈苍白,苍白得……不像个活人。
猛地,林随意发现自己手里提着餐盒,盒中溢出白萝卜汤的香味。
是那一天,是楼唳死掉的那一天。
不由得,手上用力,紧握着餐盒提手,骨节因此而泛白,手背凸起青色的筋。
林随意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手中的汤馊掉,难闻的异味飘出来。
第二场梦还是如此,窗明几净,花香四溢,病房内生机勃勃。
他依旧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提着餐盒,餐盒中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林随意抿了下唇,手指无意识捏了一下提手,抬脚走到病床前。
还没有其他动作,单只有靠近且还没有靠近,温馨的一切在顷刻间腐坏变质,花朵凋零墙面斑驳,地面铺就一层厚重尘埃。
他将花瓶放在柜面最边上,随后将饭盒落在柜面之上,揭开盖。
汤面泛着□□的颜色,异味扑面而来。林随意仿佛没有嗅到,他盛了些汤在碗里。
再看楼唳,他不再安静地平躺,整个人似凋零的康乃馨一样迅速衰败。身下透出鲜红的血色,浸透整张病床,血珠颗颗滴落在地板,‘啪嗒啪嗒’得响。
林随意沉默地看着一幕,看着楼唳在血泊里一点点枯萎下去,最终,成为一具枯骨。
梦好像一直在循环,不断地重现死别的这一幕场景。
不知第多少次林随意从病房走进,他放下饭盒,数不清第几次亲眼目睹楼唳成为一具冰冷枯骨。但这一次,他伸手抓起楼唳的手腕,看了看腕骨的粗细。
似在与楼唳对话,又似在喃喃自语:“怎么养不胖呢。”
和楼唳相处的那一年多,楼唳也没长多少肉。
还是体质太差,才会因为一场手术而失去生命。
倏地,林随意感觉手里的枯骨动了动,似在挣脱。他抬眸,看见枯骨开口:“不都因为你么?”
枯骨说:“你若不介入我的人生,我不会死。”
林随意点了下头,说:“是。”
枯骨又说:“你的自负害死了我。”
说话时,枯骨的颌骨上下撞击,撞出密密麻麻的刺耳的声音:“天道、天命……你根本没有能力承担这一切,你不仅害了我,你害了元以,你还害了整个元清观,所以你声名扫地一败涂地,这是你的报应。”
林随意没有反驳,难过地看着它。
它不因林随意的难过而放过他,斥责道:“你只能向我发泄你的无能。”
楼唳死前,林随意骂他‘畜生’骂他‘有娘生没娘养’骂他‘白眼狼’,每一个恶毒的词汇都化作毒蛇,张开血盆大口,毒牙刺入楼唳的肌肤,毒液渗透他心脉。
林随意闭了闭眼,“对不起。”
“道歉没用的,林随意。”
枯骨冷笑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是啊,已经无可挽回了。
林随意终于梦醒,他恍惚地看着眼前。
人间是黄昏将至,颓唐的日光甚至难以穿透窗户,世界的喧嚣隔得很远很远。
一般这个时候,楼唳放学回家。他会顺带带回两个人的晚餐,两个人吃过后,楼唳就伏在茶几上写作业。楼唳成绩很好,总能完成他的课业,不会有需要请教林随意的难题。只有当楼唳结束作业拿出《梦林玄解》后,才会小心翼翼地问:“梦两肾突出,凶,惊危之兆,必有急事至。梦出复入,则无大灾。①”
“林随意,‘出复入’是什么意思?”
林随意不可置信地投来一眼:“这都不能理解?笨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