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时,牙齿都发酸,觉得迂腐透了,但她还是想问。
那头的段准却板严了面色,露出先生似的面孔来,教诲道:“那是混账之说。都是孩子,哪有什么高下?生下来了,疼还来不及。我看你得多抄抄书,把这个念头记进心里去才好。”
他一提抄书,阮静漪就想起当初上京时发生的事儿了。她提了一嘴男人三妻四妾,段准就要她抄书,抄十好几遍“男儿不可三妻四妾”,怪好笑的。
“我这不是怕你那样想么?”阮静漪给自己开脱,“我还是喜欢女儿的。我是姑娘,当然更懂得怎么照顾姑娘。要我照顾男孩,我还得从头学起。”
段准露出了轻快的笑:“那就多去求求观音菩萨,叫她给你送个女儿。”
阮静漪想了想:“观音也未必灵验。我在丹陵有个堂姐,比我大五六岁,出了嫁后便一直没有身子。她婆婆陪着她跑遍了名庙古寺,就是想求个身孕,结果到现在都杳无音讯呢。”
“那就是没这个缘分了。”段准说,“没缘分的事,倒也不必强求了。”
阮静漪看他这么洒脱,心底难得的舒快。她忽然想:要是哪家的孩子能投胎到段准的膝下,那一定是件幸运的事儿。是姑娘则更好,不必受着男子为尊的束缚,能痛痛快快地长大。
段准坐在凉榻上,目光放的远远的,脸上浮动着一层高兴的神色。他喃喃道:“若当真是个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呢?”
说罢了,他的目光移到了园子里的一棵琼花树上。此时不是花期,树上不见雪白的琼花,只有一片碧绿的树荫。
段准望着那琼花树的枝叶,道:“四五月时,琼花正盛,兴许能以琼为名……”
阮静漪听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亲都没成,你就想这么多了!”
一面说,她一面在心底想:名字是个要紧事,哪里能这么随随便便?在门口看到一棵琼花树,便以琼为名了,那要是段准在门口看到一根大铁柱,那又该怎么办?
她可不想有个叫段铁柱的孩子啊!
段准被她提醒了,有些意犹未尽地回过了神,说:“也对,是我说太多了。”说罢了,他竟然显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他本是个随心所欲、恣肆京城的贵公子,甚少会露出这幅神态。阮静漪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了。
好半晌,她才催着自己将眼神挪开了去。她咳了咳,说:“我就想问这些,别的也没什么。我……我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就掸了掸衣袖,从凉榻上站起来。
“嗯,你去休息吧。”
等她走出老远了,回头看时,段准还坐在原地,远远地凝望着她。
后来,阮静漪一直没找到机会问出那些有关前世的事。
每当她想问了,话到舌尖,她又会犹豫。毕竟这种前世今生之事,说起来怪可怕的。要是碰到些保守之徒,指不准就会觉得她被下了降头,或者人被魇着了,当即便要给她做做法,再请个巫师来驱邪。
一眨眼,京城最热的天气过去了,天渐渐地冷了下来。院子里的梧桐树,悄然开始飘落叶片。
静漪的婚期在秋日,一入秋,丹陵的阮家人便依照圣上的旨意,举家上京,与侯府一道为静漪操持婚事。
阮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能来京城的人也不多。除却老夫人、阮老爷与韩氏,余下就来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女儿不必说,一定是秋嬛。
阮家一行人风尘仆仆上了京,暂居在京城东侧的一套宅子中。这套宅子是侯府那头安排的,为了照顾亲家,特意选了个幽静宽敞的地方,一应吃食行李,也都置办齐全,只消他们人来便可。
但即使如此,阮秋嬛踏进这园子里时,仍旧露着些惆怅的不快之色。
上京这一路,原本就叫人疲累。当她踏入园子,瞧见满目的繁华旖旎时,心底的怅惘之情便更盛了。
“母亲,这便是宜阳侯府吗?”她忍不住问韩氏。
“这可不是侯府,只不过是让咱们住的别苑罢了。”韩氏领着秋嬛,满面笑意地朝下榻的房间走去,“但这儿可比丹陵要好多了,你瞧这院子里的榕树,怎么都得有好几十岁了吧?真是个吉利兆头。”
听闻这里不是侯府,阮秋嬛更显诧异之色。她仰头望着那株高大的榕树,喃喃道:“宜阳侯府比这儿还要奢侈吗?大姐姐竟要嫁到那种地方去了,我是怎么都没想到的。”
韩氏叹了口气,说:“她命好,羡慕不来的。”也不知道阮静漪是怎么得了宜阳侯府的青眼,竟然叫小侯爷亲自去向圣上求赐婚。
若说小侯爷是当年在球场上对阮静漪一见钟情,可那时秋嬛分明也在球场上,怎么也不见小侯爷看上秋嬛呢?可见一切都是命数了。
这样想着,韩氏的心宽散了些。她笑盈盈说:“你大姐姐要嫁给侯府,秋嬛的去处也不差呀。你看,段小公子到底是忘不了你,兜了一大圈,最后还不是恳请父母答应将你娶过门了?那清远伯府在咱们丹陵,可是数一数二的门第了……”
韩氏笑的高兴,但阮秋嬛却咬紧了牙关,眼底透出一种酸楚来。
段齐彦喜欢她,她一清二楚。先前自己使了点手段,想叫这段齐彦知难而退;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去了一趟京城后,便忽然和打了鸡血似的,硬要闹着娶自己。这一回,父亲母亲不肯再放过机会,立时便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