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望着在球场上揽尽众人目光的秋嬛,语重心长地对静漪道:“静漪,你带了琴罢?段将军想听一听琴,就由你来弹一曲吧!马球是动,琴丝是静;动静相补,岂不乐哉?”
静漪隐约听懂了祖母的意思:祖母从来疼爱她,这一回,祖母是觉得秋嬛抢了她的风头,想让她靠弹琴来夺回一点势头。
可静漪其实对众人的目光并不大有所谓。旁人如何看她,与她何干?她不过是想好好打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赛罢了。
但祖母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回绝,便老实取了琴来,试了试弦,便弹起了自己最拿手的《雁过声归》。本就是秋日,这首琴曲也应景,弦音悠悠,颇有晴空渺远、大雁排云的爽朗,确实引来了不少旁人的赞叹。
一曲罢了,就连清远伯爷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年纪轻轻,琴却弹得不错,颇有京城大家的风范了。
静漪到底是个闺阁少女,听闻旁人夸赞,心底自然高兴,唇角悄悄扬起。也就在这时,一个裹了赤革的七宝球,“嗖”的一声穿过屋檐,直直地朝她的发髻飞来。
“小心!”
旁边的丫鬟一声惊呼,阮静漪便觉得自己脑后一片凉风骤过,竟是那球擦着她的发髻过去了。伴着一通叮当乱响,原本挽着发髻的玉簪便被七宝球撞了下来,摔落在地。
没了发簪,她的一头发丝便散落地落了下来。阮静漪胡乱撩开落在面颊上的发丝,低头一看,便望见一个拳头大小的七宝球在雕花砖面上滚了滚,再不动了。
她登时有些恼火。
这球不长眼睛,但人还没长眼睛吗?球场那么大,却偏往看客席上打!所幸力道不重,要不然,把人撞得瞎眼断手了,那又该怎么办?
而且,她今日戴的发簪乃是生母留下的首饰,意义不同。要是打碎了,她心底不知会难受多久!
静漪心底光火,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七宝球。抬头一看,发现那始作俑者就在席外不远处,人跨在马上,一身玄色骑装,眼也正直直地望着她瞧。
那人比她大不了几岁,眉宇如刻,笼着五陵少年、北阙甲第的风华意气,气势高华,与身旁的任何人都有所不同。人望去时,只觉得望进了香烬不扫的冗长夜里,陷进去了,便出不来了。
静漪稍愣了一下,便攥紧了球,想叫他“下回小心些”。谁知道她还没开口,那人便道:“将球拿来。”
一句话,便将静漪心底的火挑得愈高了。
——这人的球险些打到自己,但他却连句“不好意思”都不肯说,反倒将她当做个仆从差使,要她将球亲手拿过去!
可偏偏身旁的人却都鸦雀无声,无一人觉得这有哪里不对劲。就连祖母阮老夫人,也轻声催促道:“静漪,把球拿去。”
“祖母?”阮静漪有些吃惊,“可他的球都打到我了……”
“先将球拿过去。”阮老夫人道,“他是小侯爷。”
阮静漪微微一愣,再望向那跨在马上的玄衣人,眉轻轻地锁起。
原来这男子就是清远伯最小的弟弟,小侯爷段准。
段家人,惹不起,那就暂且忍一忍吧。静漪轻轻地撇了撇嘴。
她将掉落在地的发簪捡起,攥在手心里,拿着球朝段准走去。众人见她这么乖巧,便也恢复了谈笑融融的模样。
静漪下了席位,一边走,一边在心底暗觉不甘:平白无故被人飞了一球,她还不能说、不能气,这可真是恼火。
正这样想着,她的耳旁忽然听到“咔嚓”一声细响。静漪愣了愣,打开了自己的左手心,却见那支母亲留下的玉簪,在不知何时竟已裂成了两半。
这玉簪做工精细,簪尾雕一双并蒂芙蓉,本就难得,更何况又是母亲遗物,愈为她所爱。方才那球将玉簪撞落,恐怕已在内里留下了裂痕。而如今这簪子熬不住了,终于咔嚓裂开。
眼瞧得簪子裂开了,阮静漪的脚步一顿,人停住了,没再向前。偏偏这时,她还听到继母催促:“还不快把球还回去?别碍着小侯爷的比赛。”
阮静漪的面色一僵。
她咬了咬牙,二话不说就抄起那七宝球,重重地朝着马上的段准扔去。
嗖——
七宝球笔直地飞向了段准的肩膀,快得几乎只留下一道残影。
马上的段准露出了微愕神色。但他并不惊慌,只是从容地伸出了手,在“咚”的一声闷响里,稳稳地接住了球,攥在手心里。
无人受伤,可这样的变故也足叫周围变作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在这片落针可闻的寂静里,阮静漪怒道:“你是小侯爷,就可以砸了人也不道歉了?”
她真是恼极了,又心疼断掉的簪子,喊这句话时人气呼呼的,一副见了仇人的架势。也正是这句话,唤醒了原本死寂一片的马场,所有的人都凑了过来。
先是韩氏下了席位,下了狠劲按着静漪要给段准弯腰,口中哆嗦道:“小侯爷息怒,您没伤着吧?是静漪犯了事儿,这丫头任凭您处置……”
老夫人则吓了一跳:“这…静漪…你!”
阮老爷适才与清远伯谈完话,见状更是大怒,吼了两个家仆来,怒道:“还不快把大小姐带下去,好好教训一顿?”罢了,又很羞愧地与清远伯道,“伯爷,是我教女无方,冲撞了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