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听了问道:“老冯多大年纪?且是好个恩实妈妈儿,高言儿也没句儿。”
瓶儿说道:“她今年五十六岁,属狗儿。男儿花女没有,只靠说媒度日。我这里常管她些衣裳儿。前日拙夫死了,叫过她来与奴做伴儿,晚夕同丫头一炕睡。”
金莲嘴快,说道:“这不就得了,既有老冯在家里看家,二娘在这过一夜儿也罢了。左右那花爹没了,有谁管着你?”
玉楼笑着说道:“二娘只依我,教老冯回了轿子,不去罢。”
瓶儿听罢,只是笑,不做声。
说话间,酒过数巡,潘姥姥先起身往前边去了,金莲跟着娘往房里去。
这里,李娇儿还要劝瓶儿的酒,瓶儿再三推辞:“奴的酒够了。”
娇儿道:“花二娘,你这就不公道了,怎的她大娘、三娘手里吃过酒,偏我递酒二娘就不肯吃,显得有厚薄。”于是拿大杯只顾斟上。
“好二娘,”瓶儿求饶道,“奴委的吃不下了,岂敢做假?”
月娘从中解劝:“花二娘,你吃过此杯,略歇歇儿罢。”
瓶儿只得接了,放在面前,与众人说话。
孟玉楼心细,见金莲还未出来,便问立在旁边的春梅:“你娘在前边做什么哩?你去,连你娘、潘姥姥快请来。你就说,大娘请,陪花二娘吃酒。”
春梅去了,不多时回来道:“俺姥姥害身上疼,睡哩。俺娘在房里匀脸,就来。”
“我倒没见过,你是个主人家,把客人丢下,三不知往房里去了。”月娘嗔怪道,“俺姐儿一日脸不知匀多少遭数,要便走去匀脸了。诸般都好,只是有这些孩子气。”说完,陪着吴大妗子进了房。
正说着,只见金莲换了装束,打扮一新走了出来:上穿沉香色潞绸雁衔芦花样对衿袄儿,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赶菊钮扣儿;下着一尺宽海马潮云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妆花膝裤;青宝石坠子,珠子箍。众人见了,与孟玉楼一样打扮,不同之处,金莲鬓角边撇着一根金寿字簪儿。
玉楼戏道:“五丫头,你好人儿!今日是你个‘驴马畜’,把客人丢在这里,自个躲房里去了,你可成人养的!”
金莲不言语,笑嘻嘻地向她身上打了一下。
玉楼就着说道:“好大胆的五丫头!你该来递一盅儿。”
瓶儿说道:“奴在三娘手里吃了好少酒儿?已吃够了。”
金莲揎起袖子,说道:“她的手里是她手里的帐,我也敢奉二娘一盅儿!”满斟一大杯,递与瓶儿。瓶儿接过,仍放在面前,不肯吃。
这时,月娘陪着吴大妗子从房里出来,看见金莲陪着瓶儿坐,问道:“她潘姥姥怎的不来陪花二娘坐的?”
“俺妈害身上疼,在房里歪着哩,叫她不肯来。”金莲说道。
月娘忽见金莲鬓上撇着的寿字簪儿,问道:“六姐这对寿字簪儿倒且是好样儿,哪里打造的?到明日俺几人照样也配这么一对儿戴戴。”
“奴哪里能打造得出这般好簪儿,是花二娘送的。”金莲笑着说道。
瓶儿脸上一热,说道:“此是过世老公公宫里御前作带出来的,外边哪里有这样花。大娘既要,奴还有几对,到明日每位娘都补奉上一对儿。”
月娘听了,忙说道:“奴取笑,斗六姐耍子。俺姐妹们人多,哪里有这许多相送。”众女眷都笑了起来。
日西天昏时分,冯妈妈从后边雪娥房里吃得脸红红的出来。催逼瓶儿起身,若不起身好打发轿子回去。
“二娘不去罢。”月娘说道,“叫老冯回了轿子家去罢。”
瓶儿说道:“家中无人,改日再奉看列位娘,有日子住哩。”
玉楼不答应:“二娘好执古,俺众人就没些份上儿?如今不打发轿子,等会他爹来,少不的也要留二娘。”
这话一说,瓶儿不再争执,把房门钥匙递与冯妈妈,交代道:“既是她众位娘再三留我,显得奴不识敬重。吩咐轿子回去,教他们明日来接罢。你和小厮家仔细门户。”又附耳低言:“教大丫头迎春,拿钥匙开我床房里头一个箱子,在那小描金头面匣儿里,拿四对金寿字簪儿,你明日早送来,我要送四位娘。”
冯妈妈辞别瓶儿,谢别月娘等人,吩咐轿子明日来接,出门回去了。
月娘见瓶儿不肯再吃酒,便请到上房同吴大妗子一处吃茶。众人正坐下,玳安抱进毡包来,西门庆随后,掀开帘子进来,见了瓶儿,说道:“花二娘在这里!”
瓶儿慌得跳起身来,万福行礼。二人见了礼,坐下。月娘叫丫环玉箫与西门庆接了衣裳。西门庆便对吴大妗子、瓶儿说道:“今日会门外玉皇庙圣诞打醮,该我年例做会首,与众人在吴道官房里算帐,七担八柳,缠到这咱晚,要不是,过了午斋我就回来了。”又问瓶儿:“二娘今日不家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