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还没走到住宿的大车店,一群穿制服拿枪的汉子围了上来。这群人分两拨,一拨是穿黑衣的警察,一拨是穿黄军衣的保安队。
下午枪战开始时,车队里派人骑了最强健的快马来县城求救。土匪劫道的地方离县城不远,骑快马也就两个小时路程。警察局和保安队接到报警后都答应出兵,可他们就是出工不出力,等他们集结好人员,领好枪支弹药,再整队出发时,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
他们出了县城在路上磨磨蹭蹭走了十来里路,忽然前面又传来消息,土匪被打跑了,这两拨人只好后队调前队,不慌不忙地又自己走回来了。
既然出兵剿匪,那就得有战果,连商队里的几支破枪都能打跑土匪,而他们这些正规武装却空手而归,那在全县老百姓面前也交代不过去、所以天虽然很冷,他们一直等在路边,就是为了接收被打死的死土匪和被抓的活土匪,这样就可以充作他们今天出兵的战果。
别看这些人剿匪没能耐,可对付起老百姓来如狼似虎,抢起战果来毫不手软,片刻之间,活着的和死了的土匪被他们瓜分得一干二净。死了的土匪正好是双数,两家一边一半;而活着的土匪竟然是单数,这样就不好平均分配。为了抢到这多出的一个活土匪,两边人马以路为界,稀里哗啦拉枪栓顶上火,一场冲突即将开始。
这些土匪本来是准备到县政府去换赏钱,得了钱再来安葬在这次战斗中死了的和医治伤员的。现在这些保境安民的人没有增援,不问人民伤亡情况,甚至已经把这些战利品当着自己的囊中之物而动手抢夺。他们现在连奖赏的钱提都不提,分明就是想白白霸占战果。
李青林气往上冲,正待发作,突然有一个声音喝道:“弟兄们,操家伙!咱们的东西土匪都没能抢走,那他们谁也别想抢走!”
出声的人是个红脸汉子,他三十来岁,一脸的络腮胡子,身材中等,声音洪亮,身体灵活而强壮。李青林对他有点印象,他是车队后边一挂三辕车的车把式,有个绰号叫“袁大胡子”。
车队里刚刚死里逃生的汉子们早就忍不住了,一见有人领头,大家都以最快的速度拿枪上膛,其动作比那些保安队和警察们快了许多,也标准得多。一时间三方对峙,一场大火拼一触即发。
这时那些财主们站出来了,别看他们对土匪是软蛋,但对付这些保安队和警察们可是手到擒来。他们都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平时常和保安队、警察局的头儿们一起吃喝玩乐,关系极深,对付这些大头兵那是小菜一碟。
“哎呀呀,何探长,前几天我和你们局长在一起喝酒来着,局长都夸你机敏能干,前程远大着呢。就这点小钱你还放在眼里?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呢?”
“哈哈哈,钱队长,保安队平日辛苦,我们平时慰问得也不少啊!今天何必为这点小钱操枪弄棒,这不是坏了兄弟们的和气么?”
一阵嘈杂之后,三方人马都放下枪,打看来是打不起来了,可是那一个多出来的活土匪该谁带走,双方谁也不愿意让步。
这时李万财出了个好主意,说:“这些人是有价钱的,谁出的钱多谁带走。”
这下两边人都不干了,气氛又开始紧张起来。李青林笑道:“我看你们只看到眼前的一点点芝麻粒,看不到后面的大西瓜。谁手里的土匪多,谁出兵就多,那出的力就大,功劳自然就大,县里还不多给奖赏?另外,谁出的兵多,打的子弹什么就多,上面也就会多补充枪支弹药不是。”
几个不是头领的土匪值不了几个钱,而这补充的枪支弹药可就值大钱了。如果上峰一高兴补充了几支步枪加上几箱子弹,拿到黑市上卖的的价钱那可就不是几十几百大洋的价了。
这个关键之点一想通,双方立刻开始抬价,这场闹剧最后以他们当场付了现大洋给车队而收场。
在这个过程中,李青林一直在偷偷观察小林的表情,小林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可眼睛里露出来的都是蔑视。
李青林心想,也不怪人家蔑视,就这些保安队和警察,他们能不祸国殃民已属万幸,以后还要指望他们保境安民,那简直就是笑话。
一番混乱之后,保安队和警察们走了,车队终于各自找店家安顿下来。
这些大车队相当于后来的长途货车运输,大家赶的是路程而不是在路上享受,因而驻脚的地方以便利实惠的大车店为主。
东林县的大车店都就在官道旁边,县城以北城墙根下。此处以罗家大车店为最大,周围集中了茶楼、开水灶、澡堂子、饭馆、打铁钉骡马掌的、卖草料的、修卖马具的、还有卖大小百货的这些为车把式们服务的行业。
住大车店的一般是舍不得多花钱的车把式和伙计们,旁边也有几家稍微干净整洁一些的旅店,那是为有钱人准备的。
李青林和小六子今天住的就是罗家大车店,李万财住的是对面的童家茶楼附带的旅馆。李青林和小六子将李万财送进童家茶楼,就驾车来到罗家大车店。
罗家大车店坐北朝南,一个高高木杆上悬挂着“东林罗家”四个大灯笼,下边就是罗家大车店的大门。大门楼以砖石为基,泥土和麦秸筑成的墙,门楼棚子上盖的也是麦秸草。大门用结实的槐木制成,十分宽大,这样就可以方便各种车辆出入。
紧靠着大门的是临街的正房,正房门口有许多千蹬万踏、被磨得很光滑的上马石,正房里是简易的馆子和烧开水的老虎灶等。
罗家大车店有一个用围墙围成的好几百平米的巨大院子,院子里停满了大车,再往里走就是好几排土屋,每排土屋都有好几间房,每间房里里都有面对面两长溜土炕,每个土炕可并排睡上个十几二十个人。
院子东边是一长溜牲口棚子和草料棚子,里面拴着骡马、堆放着草料,棚子前面的空地上摆放着好几具雪亮的铡刀;西侧是一排摆放着从牲口背上卸下的马具、车具的棚子。
这些住店的不仅仅是车把式们,也有一些出远门的人。“人上一百,五颜六色”,这些人里有的人穷得只能住得起店,吃饭靠自己随身带的干饼子泡开水;有些则是过了今日不管明日的人,兜里有一分钱吃一分钱胡吃海喝的人。
仗着骡马的脚力,驾车跑长途还不用交税,因而车把式们都相对有钱。本地有民谣“车把式进店,赛过知县”,这些车把式们大都咋咋呼呼,花钱豪爽,因而最好区别出来。
将大车骡马交给罗家大车店的伙计们安顿好,李青林和小六子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两人都饿急了,于是他们找地方买饭吃。
大车店外面有好点的小馆子,可李青林并没有出去,他看上了罗家大车店正房的简易馆子里那一大锅从不熄火的杂碎汤。
这简易馆子其实就是大车店的厨房,前面临街,后边也开门对着院子,这样既方便来往的行人吃饭,也照顾到住店的客人就餐。
这一大锅汤就架在正房简易馆子里,锅是铁锅,也很大,可倒进去两担水。锅下面烧着从不熄灭的柴火,里面炖的是羊杂碎。
这一大锅杂碎汤不知道从什么年月就开始熬制,只要被吃的差不多了,大师傅就不时地往里面添加杂碎、佐料和高汤。罗家杂碎汤价格非常便宜而味道极为鲜美,李青林和小六子都要了这样一碗杂碎汤就着玉米饼子吃了晚饭。
从进大车店开始,李青林就注意观察小林有没有进来,可到最后也没看到他和他所乘的大车的影子。
难道他刚才趁乱偷偷溜了?他偷偷溜走会去干什么呢?李青林心里在猜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