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荒凉的破庙门口,看着那么多的人来人去。他们愿意给旁边的小乞儿几枚铜板,却谁也不肯看我一眼。我低下头,搂着身体,觉得有些冷。
我叫月刹,因为是鬼胎,村里的人,没有人喜欢我。
他们都想让我死。
可是我偏偏命硬,一直活着。
我一直恨恨地想,你们要我死,我偏偏不死。该死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从来不肯帮助我的人!
但是七岁的时候,收养我的寺庙师父也死了。我记得他死前对我抱歉的眼神——我不要他的抱歉,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他死后,世上再没有人喜欢我了。
我猜得不错,老师父才死,我便被从寺庙赶了出来。
从七岁到十五岁,我已经这么大了,但我从未得到世人的怜悯,一个也没有。
现在,我只能坐在少有人烟的破庙门口,期待着来这里的过客,不认得我,可以施舍我一些。我不要铜板,不要衣服,我只要一口饭就好。
余光中,我看到一个白衣公子从远而来。来往这里的过客,向来风尘仆仆,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我在这里,看到很多人来往。可我确认,我从来没见过像这个公子这样,长得这样……让人觉得舒服的人。对的,舒服,不仅仅是好看。
他背着包袱,走入我的视线中,眉骨清奇,眸色有些淡,却很专注。他嘴唇线条娟秀,像是衔着千言万语般。
我往黄昏后的破庙躲了躲,这样好看的人,向来很嫌弃我的肮脏。我看着他,觉得他白衣纤尘不染,气质超然,像天上的神仙一样高贵。这样的人,肯定很讨厌我的存在。
我心中又开始愤恨了:凭什么?我凭什么要遭受这样不公平的对待?!那些人死,都是有原因的,凭什么都说是我克死的?我要是能克死人,全天下人都死光吧!
在我晃神的时候,那白衣青年竟然走到了我面前,我低着的视线,看到他的白衣衣角,一点儿尘土都没有。我想,他一定有别的事,才停在这里的,和我没有关系。可即使这样想着,我却觉得心跳有些快,心里难受:我多希望有人为我留步。
他蹲了下来,一个馒头伸到我视线中。
我错愕地抬头,看到他宽和怜惜的笑容,“你叫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在和我说话?
他疑惑,“一个不够吗?”又从包袱里掏馒头给我,见我只看着他不说话,一下子,四五个馒头就到了我面前。
我傻眼地看着他,掐自己一把,觉得不是幻觉,就猛地把所有的馒头往自己嘴里塞,吃得急促,害怕他收回去。他真是个好心的人,看我吃得急,又连忙倒水给我喝。
我已经确认,这是个不食人间疾苦的贵公子了!
趁现在,赶紧吃!等他进了村,从村里人嘴里听说我不祥,肯定会对我露出厌恶的神色。反正他再也不会来看我了,不吃白不吃!
第二日,我没有再去破庙,我在村外四处溜达着。昨天的馒头,已经让我觉得不饿了,我今天一天都不用再吃东西了。可我不去破庙,不是因为我不想吃东西。而是我害怕见到昨天的那个人。我害怕他去破庙,我又怕他不去破庙。最好的法子,就是我自己不去那里了。这样,即使他开始对我害怕了,再不敢接近破庙,我也可以安慰自己:是因为我自己没去,并不是他像别人一样对我惊恐。
这世上的人,我太习惯他们对我避之不及了。
我一直磨蹭到太阳快下山,才往破庙走去。可是我抬头,看到了他坐在我昨天的位置上,撑着下巴,神色淡然。他和人说话的时候,神情温和。当他不和人说话的时候,那种神情,便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一般,超凡脱俗。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他和旁人不一样,他和人的距离,总是那么远。
我总说他像神仙一样美好,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真的是神。
我走过去,他笑着问我,“你昨天还没告诉我呢,你叫什么?”
“月、月刹。”我古怪地看着他,他怎么不怕我呢?
我迟疑半天,结巴问,“你,没受伤吗?”
他愣一愣,“为什么我要受伤?”
我说,“每个碰到我的人,要么死,要么伤,你没事吗?”看到他果真没事,我很是高兴,“看,我不是带有诅咒!你就好好的没事!”
他含笑不语,看着我。在他的目光下,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勾勾自己的衣角。
以后,他时时来看我,送我吃食,送我衣裳。我在他的关照下,也像个正常的十五岁姑娘了。我很是高兴,这么多天过去了,他都没死!
他没有死!!!
我问他叫什么,他说不知道,还让我给他取名。我叫他“流光”,因为我觉得他这么好,就像流光一样,很容易转瞬即逝。我不知道他听出来我的意思没有,但他只笑着说好。
我以为他只对我好的。
可是一次,我进村里去,却发现了真相。四周人依然看到我就躲着走,我置之不理,我有流光疼惜我,才不管这些路人呢!我远远看到了流光的身影,正要向他打招呼,然后看到他和一个女子柔声说话。那样温柔关切的神情,和对待我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站了好久,直到都看不到他了,我才慢慢往村外走去。心里有些恨他:他对我好,竟不是独一无二的!他若不能让我成为独一无二,我也不用把他当独一无二!
那晚,我抱着膝盖睡得不安,醒来后,竟看到他坐在旁边,望着外头的月亮出神。我本想和他说话,可想到下午时看到的,心里又有根刺,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