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洒落如水般明媚的清辉。夜幕深邃,繁星点缀其上,仿若明珠误撒。
时至暮春,晚风携来不知名的花香,沁人心脾。
大理寺后院。
正值换班之时,白班的衙差纷纷解剑回家,而今夜轮值的衙差用完晚餐,三三两两地走上各自岗位,严正以待。
谁都不曾留意到,药房外面,有一道人影飞速闪过,快若流星,一眨眼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吱呀一声,药房的门被人推开,很快便又关上。
谈璇将陆怀琪带到后院。
陆怀琪环视四周衙差,挣开她的手,语意微冷,“谈璇,你究竟意欲何为?”
谈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药房,用唇形道:“在那里。”
“故弄玄虚。”陆怀琪沉了脸,拂袖道:“若是不能如你所言,找到错拿案卷之人,本官定要重重罚你。”
谈璇却不恼,笑道:“走,我们过去。”
分明已是天色全黑,药房中却依稀透出微弱的灯光,若隐若现。茜纱窗上,似有人晃动,极轻微浅淡,若不仔细观察,几乎无法分辨。
陆怀琪觉察到异样,心里隐隐猜到什么,脸色稍稍变了变,眸光复杂地望向谈璇。
全然没有半分犹疑,谈璇擦燃火折子,猛地推开房门。
火光随风摇曳,虽不明亮,却足以清晰地照出药柜前,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是旁人,正是夏逸云。
夏逸云被突然出现的二人吓了一跳,神情错愕而惊慌,“陆大人……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谈璇点亮药房内的烛火,抿唇而笑,不紧不慢道:“夏大人,这话该是我问你呀。这月黑风高,黑灯瞎火的,你不回家,却跑到这后院药房来做什么?”
“我……”夏逸云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望向陆怀琪。
陆怀琪坐下,视线灼亮迫人,“照实说。”
夏逸云又看了看谈璇,目光浮动,继而低下头,作出恭敬的模样,回答道:“回陆大人,近日天气多变,冷暖无常,下官一时不慎染了风寒,有些头疼脑热。所以……就想着来药房取些治疗风寒的药,也好早些痊愈。”
“真的——”谈璇走到夏逸云面前,一字一字问:“是感染风寒吗?”
夏逸云一怔,似有细碎的恨意一闪而过,咬牙道:“当然是风寒。”
谈璇垂眸,一把抢过夏逸云手中的药瓶,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川乌、草乌、血竭、冰片、乳香、樟脑、薄荷……”话至此处,她直直看进他的眼中,笃定道:“这哪里是治风寒的药啊,分明是活血止痛,消肿祛痒的外伤药。”
夏逸云脸色陡变,怒道:“你胡说!”
“我胡说?”谈璇笑意渐冷,“先祖范岱云,乃是上一任太医院院使,亦是人人称颂的‘在世华佗’。先母范梦阳,大梁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医官,二十岁入太医院供职,官拜院判。我虽未曾刻意学医,但自幼耳濡目染,论医术,我比寻常大夫还要高明几分。怎么,难道夏大人认为,对于医理药理,你会比我还懂?”
“你……”夏逸云无法反驳,一张俊脸因急怒而涨得通红。
谈璇将药瓶递给陆怀琪,道:“若是夏大人还肯不承认,那么不妨请一位大夫过来。到那时,这究竟是风寒药还是外伤药,便再无疑义了。”
陆怀琪将药瓶捏在手中,半晌,才缓缓道:“逸云,你有何解释?”
他分明神色如常,不见丝毫喜怒之色,目光亦是澄净平淡,却教夏逸云没由来地感到脊背一凉,头皮阵阵发麻,恨不能遁地而逃。下一刻,膝盖不由自主地发软,竟朝他跪了下去。
夏逸云虽暗恨不已,但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事已至此,绝不能有半点松口,否则坐实陷害同僚的罪名,谈璇没走,自己倒先要卷铺盖滚蛋了。
于是,他干巴巴地笑道:“回陆大人,看来是下官拿错了。下官要找的,的确是风寒药,只是药房里各类药品实在太多,这黑灯瞎火的,下官一时没看清楚……”
谈璇见他仍在死鸭子嘴硬,摇头叹息,道:“夏大人,你拿错的,究竟是风寒药,还是我整理的案卷?”
夏逸云猛地抬头,指着谈璇惶然道:“谈璇,你莫要血口喷人!”
谈璇哂笑,“是么?夏大人,有件事我不妨与你说话。其实,我根本没在案卷上撒什么毒粉,我手臂上的伤处,也是用胭脂画上去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我编造的一个借口罢了,为的正是引蛇出洞,引出窃取案卷之人。哎,我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说你傻呢。你害怕中毒,想找消肿止痒的外伤药,那你去外面医馆不就得了,偏要跑到这后院药房,岂不是不打自招么……”
“你胡说!”夏逸云怒不可遏地打断她的话,“谈璇,你少在这里诛心!你说是我拿了你的案卷,你有什么证据!”
谈璇也拜下,迅速挤出两滴眼泪,对陆怀琪泣诉,“陆大人,下官知道,夏大人看不惯女子为官,又不喜下官抢了他的差事,故而时时处处与下官为难,想使下官知难而退,主动离开大理寺。但公正断案、为民请命,是下官心怀多年的夙愿,下官绝不愿意轻言放弃。如今下官蒙冤,而您素来明察秋毫,请您一定要为下官做主!”
夏逸云气得浑身发抖,也不甘示弱地高声喊冤,“陆大人,下官冤枉!”
“好了,别吵了。”
陆怀琪略抬手,视线在二人之间打了个圈,轻轻捏了下眉心,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逸云,既然谈璇一口咬定是你错拿了她的案卷,那你不妨回去好好找一找。你也说了,你近来诸事繁杂,兴许忙乱之中,不慎拿错,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