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问安
“依着你的意思,庆王是恐皇上猜忌,故意如此?”沐照寒说完,又摇摇头,“可是,你都能看出他是故意为之,皇上会看不出吗?”
“庆王爷的母亲,是朔方的公主,其重要性,大人想必也知晓。”
朔方国在北地,毗邻狼胥和戎丹。
北地虽冬季漫长,却有大片平原,人口也不似中原这般多,若专心耕种,足够其子民温饱。
这是延和元年的凛冬,龑朝建立不过半年,却已换了两任皇帝。眼下这位继位还不足一个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根基弱得像破棉袄里捉出来的虱子,两片指甲盖轻轻一磕,就结束了。
通往帝都盛京的官道上,十数辆马车混杂在难民浪潮中艰难地向前行驶。
押送马车的官兵用鞭子和刀鞘狠狠抽打挡了道的人,效果不大,直到领队的校尉动了怒,拔刀劈了一个,难民们这才开始磨磨蹭蹭地为这支皇命在身的队伍让道。
一路承接难民们艳羡目光的马车内汗臭脚臭屁臭尿臭及经年不洗澡的体臭混合成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吸一口能让人恶心三天。
但挤在车里的人,却是闻不到的。所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就是这个道理。
陆清规还觉得很安逸,她一边熟门熟路地在棉袄衣缝里摸着虱子,一边不时地往被风撩起的窗帘外投去一瞥。
外面又下雪了,人们的脸被暗沉天光照得青白青白的,都不像活人的脸。骨瘦如柴的身体,佝偻僵硬的走姿,这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不大的马车里挤了七八个人,本来可以挤更多,但中间躺了一个。
空间宽敞了,热量就容易流失。
一阵寒风从窗外扑进来,陆清规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往旁边正在打鼾的阚二身边挤了挤,挪动中不慎踩到躺在中间那人的手指。
陆清规低眸看去,那人也努力地侧过脸看来。
一个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尖下巴大眼睛,虽是瘦,可就是清秀。
她是前天才加入他们队伍的。骑马之人反应也不慢,几乎是陆清规滑倒的同时他就勒住了马,但陆清规摔得太逼真,嚎得又太凄惨,他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有没有踩到她。
管事太监早跑了过来,也不看抱着腿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陆清规,只对马上之人道:“钟公子,这奴才不慎滑倒,惊了您的马,您没事吧?”说完又踹了陆清规一脚,骂道:“作死的奴才,还不赶紧起来向钟公子赔罪!钟公子若掉一根汗毛,你砍十次脑袋都赔不起!你个死奴才还嚎,给自己号丧呢!”
“我腿疼,好疼!”陆清规哭号道。她已经想过了,这一路走下去显然没有机会逃跑,只有搞点状况出来暂时离开这支队伍,她才有逃跑之机。
虽然放弃给皇帝养鸡的机会有点可惜,可她更不想在净身房被人发现是女人。若仅仅是被赶出去还不要紧,可万一扣个欺君的罪名在她头上,她还有活命之理么?
管事太监见她不肯起来,正欲唤人过来将她拖走,钟羡下马了。
“不要哭,告诉我哪儿疼?”
陆清规闭着眼正嚎得起劲,耳边传来一线明朗年轻的男音。
她睁眼一瞧,细长的眸子都不自觉地瞪大了半分。方才情况紧急她没来得及细看,没想到策马之人居然是个翩翩美少年。
“这条腿疼。”她一边打量那少年一边指了指左腿。
众目睽睽之下,那看起来金尊玉贵的少年一撩下摆,半蹲下来,白皙修长的手按上了陆清规那被灰扑扑的破旧棉裤包裹着的腿。
陆清规听着周围一片吸冷气的声音,心中对这少年的身份愈加好奇起来。趁他低眸检查她的腿,她肆无忌惮地在心中对他评头论足。
皮肤光泽细腻,唇色血气十足,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眉峰如刀眼睫深黑,配上高耸的鼻梁平直的唇角,一看就知平日里不苟言笑。
一袭银白色大氅雪白的毛翻领从前襟一直搭到肩后,领口金线织就的忍冬纹精美密实。啧,是个孤高自傲却又自重身份的人。
看着这个少年,自从穿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处于饥饿状态的陆清规的眼,终于小小的饱餐了一顿。
陆清规这边沉迷男色不可自拔,钟羡那边却是心中存疑眉峰微蹙。
宽大的薄棉裤下陆清规的腿细瘦如麻杆,钟羡从大腿一寸一寸检查到脚踝都没发现有何不妥,一抬头却见这小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细长的眼睛似冲破黑暗的一弯新月般光华内敛,只可惜,这璀璨的底色里,却涌动着玩味的神采。
钟羡本不想追究此事,但这小子的眼神让他心生不悦。想起死得痛快,陆清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心口,又垂眸看那女孩。
他握着陆清规的脚踝,问:“到底哪儿疼?”杨勋抚了抚勃颈上竖起的寒毛,决定在自己出人头地之前,先离陆清规远一些。
自此以后直到盛京,途中再没出什么岔子。
当马车缓缓驶进高大庄严的盛京东城门永宁门时,陆清规兴奋地趴在窗口朝外看,脸蛋冻麻木了都不在乎。
这极有可能就是她下半辈子要呆的地方了,怎能不好好看清楚?
盛京作为六朝古都,虽说近十年来备受战火洗礼显得有些灰败和沧桑,但比起别处比比皆是的十室九空断壁残垣,已是好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