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西的风湿病在多雨的季节再度发作,刚吃过止疼药的老海军拖着那条隐隐作痛的瘸腿,撑起一柄黑色雨伞前往花园前的报筒取报纸。《基尔镜像》全文刊登了一篇佚名文章《芒刺在背》。这家由基尔商会投资创办的报社终于撕下亲海军的伪装,在百般诋毁工会的同时对王海蒂也大肆批评。“这是污蔑,迪克这个该死的王八蛋!”弗雷西在儿子面前晃来晃去,大声咒骂差点成为王海蒂岳父的基尔大商人迪克,将手里的报纸舞得虎虎生风。“儿子。形势对你很不利,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王海蒂并不答话,只是仰起头高举紫砂壶,将精致考究的壶嘴对准他生满燎泡的嘴。来不及品味来自中国的海军同僚考察访问德国海军时赠送的福建大红袍茶水的味道,记忆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一个星期前。那个清晨,整个德意志都因为他们的皇帝和海军战神“斗法”而战栗起来。是的,这是一场政治风暴。比前两次更加气势汹汹的风暴,因为受人尊敬的海蒂西莱姆将军辞职了,他与皇帝的关系彻底破灭。德意志人不清楚风暴的烈度和结束的时间。但他们还能安慰自己西莱姆和皇帝威廉都能以大局为重。可惜事实证明那只是德意志人的一厢情愿:针对海军战神的阴谋一环紧扣一环,叫德意志人眼花缭乱,而海军战神在趁夜路过基尔市区时便已经向邮筒投递了辞职信。“不。那是度假天堂东地中海!”面对追上门的雷德尔和魏格纳,王海蒂再也伪装不出淡然。疲倦地道出目的地,却不想引来雷德尔和魏格纳更大的不满。“西莱姆,胜利的曙光远远没有到来,你的朋友还在战斗,你的国家都还在努力,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丢下海军,丢下你的事业,去做一个该死的懦夫!”雷德尔的咆哮声几乎可以掀翻屋顶,面容憔悴的王海蒂只能对老朋友抱以歉意。“西莱姆。一年前提尔皮茨元帅担着风险将你从土耳其捞回来,你回到基尔之后《一切为了战争》,批评要求西莱姆体面辞职的人目光过于短浅,从纯粹的爱国主义角度鼓吹只要帝国能够获得胜利,一切信仰和道德都不是问题。艾伯特的言论引爆了舆论界,让恪守纪律同时又不乏叛逆的德意志民族上下一片哗然。支持艾伯特的人很多,许多身份尴尬的社会民主党右翼和犹太人对此赞不绝口,但是反对者却可以从柏林一直排到伦敦,而王海蒂就这样成为艾伯特刻意挑起帝国阶层分裂和对立的言论最直接的替罪羊。大洋舰队已经离王海蒂远去!王海蒂扭头反问了一句,弗雷西无话可说,父子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这时候,艾薇儿哭哭啼啼地从雨幕中窜进花园。“西莱姆,布兰代斯说你被海军开除了,因为你犯了很大很大的错误。我给了他一耳光并且发誓再也不和他玩了……”艾薇儿抹去脸上的泪迹扑进父亲怀里,歪着脑袋小声问道:“西莱姆,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在说你坏话,你……是不是大坏蛋?”“艾薇儿,我不是……”王海蒂嘴唇蠕动了一下,一种被德意志欺骗和出卖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德意志终究不是老子的国,既然你们想赶走我,老子还不奉陪了!”王海蒂心底反复折腾着这句话,可是望着女儿,辩解的话迟迟说不出口。学过一点哲学的王海蒂知道既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项决定都注定不会简单,他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可是你已经很久都没有去威廉港了。”孙女天真浪漫的问话叫苍老的弗雷西笔挺了一辈子的腰杆瞬间佝偻起来,乐观向上的弗雷西从来没有向今天这般讨厌他的出身,讨厌他的贫穷!如果西莱姆不是基尔贫民出身而是容克贵族家的孩子,恐怕他已经成为帝国的天之骄子了吧,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家不是贵族!“对不起,儿子,或许就不该让你加入海军,我应该听从海瑟薇的劝诫让你去柏林大学,而非现在这般无助!”弗雷西捂着瘸腿跌坐在湿漉漉的台阶上,垂着头眨眼间已经泣不成声:“西莱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德意志已经容不下你,没必要因为我这么个自私自利的老头子放弃自己的未来!”王海蒂慌忙将艾薇儿从他身上扒拉下来,跳了起来,伸手去扶老父亲。“爸爸……”许多年没有喊出来的词汇终于出口,王海蒂双手握拳,淡淡道:“我之所以想去东地中海度假并非因为我厌倦了海军试图逃避,意大利人邀请我访问塔兰托也只是一个借口。地中海,那是我东山再起最好的大后方,我有很多很多的盟友、帮手和下属!爸爸,战争还没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