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崇德殿在周都中轴线上,是两宫十四坊最早确立、修建的所在,因历时久,四面墙,八方柱,都透出了丝丝陈旧暮气。
这位新帝又不爱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伺候,天地玄气自古是此起彼伏的势,殿中人气少,森森阴气便多。
眼前的苍白少年,可不是小鬼,而是阎王爷,一笑让人生,一念让人死。
朱北侍奉姜钺不过两三月,却已摸透了这帝王心思,乘风而起。
他几乎预料到,姜钺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命令。
果然,姜钺指一勾,是两个玉珠抛了过来。
无暇的玉珠缓缓滚到脚前,朱北弯下身,拾起,捧在手心。
“赏你的。”
姜钺托着腮,是很天真无邪的漂亮脸蛋,眨了眨眼,又唉声叹气,“可阿姐心善,见一只雀儿被猫儿吃了,都要流泪……朕实在不忍心,阿姐伤心。”
朱北笑了笑:“陛下何必忧心?长公主将小人引荐给陛下,便是要小人为您排忧解难的。”
“小人心中,已有两全其美之策。”
姜钺“嗯”
了一声,翘着嘴角,笑得可爱,“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嘟囔着,“一个罪奴,既然讨不了主人的欢心,还是死了好。”
朱北应声,又静静候了一会,见他并未再有吩咐,正准备跪安离去。
刚跪下,告辞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姜钺却出声了:“昨夜,你同姜濬聊了什么?”
昨夜,宫道,代王。
这三个词,接连自朱北眼前闪过,然后双眼一黑,他的确去见了姜濬,可明明是半夜三更时,又很小心谨慎。
朱北重重磕头,双手不忘将价值连城的玉珠高高捧起,以免受损。
“陛下……”
第一声就暴露了慌乱,停顿,思绪乱飞。
沉声,勉强装出镇定,“昨夜代王殿下私自求见长公主,小人想着,此事事关长公主安危,应调查清楚后再回禀殿下。”
“噢?”
姜钺问,“那他见了阿姐,说了什么?”
朱北飞快思索着,“封爵一事。”
“封什么爵?”
“陛下登基后,还未下诏,追认各路诸侯王的爵位和封地。”
姜钺歪着脑袋:“所以,你的意思是,姜濬是找阿姐求路子?”
“自然……”
朱北声音发颤。
“你在欺君?”
姜钺冷冷看他。
欺君是死罪。
人人皆知,代王姜濬是高洁性子,又如何会为俗物折腰?
朱北恨自己口不择言,紧赶着又重重磕了几下脑袋,恨不得把脑袋磕破,以表忠心。
“代王说是如此,小人不信,才欲调查后,再禀明陛下。”
在这幽冷的殿中,朱北感知到,有冷汗自他的额间淌下。
似过了许久的沉默,姜钺轻笑,不是寻常人的笑声,更像是鸦雀一道道撕咬腐肉时,筋肉分离的裂声,在青阳县至长安城的道路上,他听过数次这样的声响。
“别紧张,你是阿姐举荐给我的,若你没了,朕如何向阿姐交代呢?”
朱北还磕着脑袋,这是他侍奉这几个月以来,最狼狈不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