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说话含而不露,晏婴这么一暗示,赵武微笑着补充:“不错,在这场盟会开始前,楚国曾有意将鲁国列入附庸国名单,听说楚使北上的时候路过鲁国,季武子已经当面同意了楚使的要求,并以国君的名义命令叔孙豹:在这次盟会上,鲁国的地位向滕、邾两国看齐。但叔孙豹以为此举有伤国家尊严,我同意了叔孙豹的说法,拒绝了楚使,确定:鲁国在这次盟会上的地位向宋、卫看齐,参加缔约,并且是执牛耳者。季武子肯定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对叔孙豹的不服从而感到愤恨,决定在背后射叔孙豹一冷箭。鲁国在敏感时刻违背盟约,作为鲁国代表的叔孙豹,多半是在劫难逃了。”晏婴叹息:“咦,身为国家执政,为了私人仇怨竟然不惜国家受损,如此,鲁国还有振兴的希望吗?”赵武轻笑:“鲁国振兴不振兴我不在乎,但莒国的事情却是我的错,我本想模糊处理莒国事件,以保全莒国国君的尊严,但现在看来,我的模糊被人误解,以至于想得寸进尺。好吧,就让我明确一下:代国领土是将士们百战所得,我虽为晋国执政,却没有权力把晋国领土私下授予他国。莒国已经亡国,莒国流亡公室居住在代国是晋国的好心,请不要把我们的好心当作懦弱。”莒国使臣紧张地望向晏婴,对晏婴来说,赵武刚才那句“莒国已经亡国”一说出来,齐国人的角色就演完了,至于莒国人要死要活,管齐国人什么事?晏婴拱手:“既然如此,莒国的投诉就不成立了……至于我们与鲁国之间的事,我们自己处理,不敢有劳元帅。”现在郓城的事成了齐鲁之间的事,莒国国君作为投诉主体不成立了。晏婴扬长而去,丢下一脸茫然,一脸惶恐的莒国使臣承受赵武的怒火。这也许就是小国寡民必须承受的待遇吧!按现代话解释就是:弱国无外交。“你回去通知你们‘主’:若愿做晋国之臣,那么现在他居住的地方就是他的封地,从此他老老实实做个附骥之蝇吧!否则的话,那就继续‘小国寡民,旦夕惊惶’的日子吧!”赵武即使在发脾气,语气也很温柔:“青蝇之飞,不过数步,附之骥尾,可行千里。晋国家大业大,不在乎他这一点人。我们保全他的祭祀,如果他觉得这犹不足,非得跳出来捣捣乱,那就请他离开吧!”莒国使臣大恐,伏地请罪。赵武挥手斥下,转身问左右:“叔孙豹依旧没来答辩?”魏舒笑着答应:“乐王鲋已经去找他了,其实他来也没用,来了说什么?”没错,所谓封建意识,其实就是现代语“团队意识”。季武子是一国执政,他的任何行为就是“国家行为”,哪怕他出于私人恩怨做出的行为,也是“国家私人恩怨”,哪怕他耍了流氓,那也是“国家流氓行为”。作为第二执政,叔孙豹只能将这个行为担当起来,他无可辩驳。此时,乐王鲋匆匆忙忙找到叔孙豹,把莒国人的投诉转告之后,乐王鲋幸灾乐祸的说:“你完了,楚人已经转告我们,说:寻盟活动还没有结束,鲁国人就亵渎盟约,要求处死他们的使者。现在这时间,恐怕我家元帅已派出使者,四处寻找你。”“不必四处寻找”,叔孙豹表情平静:“我会一直待在鲁军营地。”旁边的鲁襄公心慌意乱:“这可怎么办呐,寡人……”其实,鲁国事件无论怎样处理,都处理不到一国国君。君权神圣,在这个政教合一的国家中,即使国君犯下的错误,板子也是打在臣下身上,一般的说法是:臣下教导坏了国君,即使这位国君从不听臣下教导。但在鲁国三桓争斗中,叔孙氏是唯一偏向国君的家族,三公分室后,鲁国所有的军队都掌握的三桓手中,国君就是一个空壳。所以,如果叔孙豹受罚,则意味着国君的势力也受到了打击。面对鲁襄公的焦灼,乐王鲋慢悠悠的玩弄着衣带,说:“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鲁襄公急问:“什么办法?”乐王鲋悠然回答:“我的衣带破了,我瞧着叔孙大人的衣带真是漂亮,不知叔孙大人可愿将衣带赠与我?”乐王鲋的衣带破了吗?众人的目光紧盯在乐王鲋的手上,他正在玩弄的衣带也很漂亮啊?!明白了,乐王鲋这是索贿:你给我行贿,我为你说情。叔孙豹轻轻摇头:“抱歉,我出门的时候,只带了这条衣带,恐怕不能给你了。”乐王鲋无所谓的看着叔孙豹,微笑不语。叔孙豹的从人见状,一路膝行走到叔孙豹身边,低声劝解:“主,拿出点财物就可以保命,您何必吝啬一根衣带呢?”乐王鲋索要的不止一根衣带,衣带只是幌子,他要的是更多的财物。叔孙豹摇头:“我出来参加诸侯盟会,是为了维护国家的利益,我的一举一动都代表国家行为。现在我个人通过贿赂而免灾,那么我这就是国家行贿行为,然而,行贿之后我国的灾难就能免除吗?不可能的,我们进攻了一个国家,对这一行为进行惩处,必然还是由国家承受,而我所免除的仅是个人灾难而已,鲁国必然会受到军事制裁。我以国家的名义行贿,国家依然不能免除惩罚,我这样做就是危害国家了,哪里还谈得上维护国家?臣子对于国家而言,就象一个家的围墙,是为了阻挡坏人的进入;大臣败坏职守,就象围墙出现缝隙,这将是谁的责任呢?我为了保卫鲁国而出使,而又使它受到讨伐,我的罪就太大了。虽然我自己也怨恨季孙,但鲁国有什么罪呢?叔孙负责出使、季孙主持内政(叔出季处),这在鲁国已经很长时间了,我又能埋怨谁呢?这是我的国家,我必须为国家行为承担责任。不过,你说的也对,这个乐王鲋贪婪成性,不给点什么,他怕是不会走的。”说罢,叔孙豹叫来乐王鲋的随从,从衣带上裁下一片递去:“抱歉,不能给太多,我这‘衣带’怕是窄了一点。”乐王鲋脸色一沉,长身而起,一句话不说的离开。此人前脚走,赵武派遣的人赶来。此人向叔孙豹鞠躬:“原来派来了自己的马车,请叔孙大人乘坐这辆马车前往元帅大人的府邸,元帅正在府中恭候。”之所以是马车而不是战车,意味着要求叔孙豹悄悄地、不引人瞩目的前往。马车带棚子,乘车人坐在车棚内不会被别人看到。叔孙豹本想拒绝,但考虑到这个敏感时刻,赵武派出自己的马车招呼他,他决定还是去一趟。赵武的大营中,乐王鲋也在,他正含着冷笑看走进来的叔孙豹,同时在场的还有正卿魏舒、智盈、张趯,以及赵武的家臣齐策。叔孙豹目不斜视向赵武鞠躬致敬。赵武望着行礼的叔孙豹,沉默片刻,劝解说:“你还是逃吧!莒国投诉的人员已被我解决,现在郓城事件已经被齐国接手……但无论如何,鲁国在这关键时刻占领郓城,依旧是对我组织的这场盟会的破坏。楚国人现在不依不饶,楚君的为人你也知道,既好强又要颜面,一旦讨论到这个事件,他的态度一定会很强硬。咦,看来这次事件,大家是一定要商量出解决办法的,而你就不一定非要到场了……你何不逃走呢?你只要逃走了,楚国那里我也好推拖。”那位曾经与范匄谈论“不朽”的叔孙豹深深鞠一躬,还是老态度:“我受国君的委派来出使,与诸侯结盟,是为了鲁国的社稷,如果鲁国有罪,而来结盟的人也逃掉了,鲁国必然难免受到惩罚,这就等于我是给鲁国闯祸来了。如果这次我被诸侯处死,联盟对鲁国的惩罚也就到头了,鲁国也就不会再受讨伐。我个人有罪而被杀,固然难堪,但我是因为别人(季武子)的牵连被杀,有什么丢丑的?退一步说,如果我的死能使我的国君安宁、国家受益,名声好坏也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