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让说这话,意思是自己有能力突击这拨楚军,并且围杀楚王的车队,所以请楚王先收下宝玉……然而,因为伯州犁在楚王身边,而他的父亲是晋国所敬仰的贤人与智者,赵武不忍心伤害他的后代,故此致敬,退却。可以想象:经过这一段交涉,伯州犁在楚国的人气指数会迅速蹿升。赵武退走,楚王看到宝玉,泪都下来了:“这是潘党的随身宝玉,我认识……”伯州犁对赵武的恭维感觉到面上有光,他俯身向楚王介绍:“刚才追来的那位就是‘赵氏孤儿’,我早听说此人心思灵巧,擅长制作各种器械,可惜我国国内三郤当权。此人与三郤有灭族之恨,故此三郤不肯重用,以至于他到现在仍然默默无闻。如今看来,这也是一个仁义人。我在国中曾听说过他于赵城释放奴隶,奴隶与他杀白马相约盟誓,以至于赵城奴隶一年之内毫无监管,居然无一人逃遁……遗憾啊,我当初没机会与他交往。”楚王点头附和:“十万晋军不敢追击寡君,唯独这个人敢一路追杀,这是一种何等的勇气啊!可惜我国中缺少这样的勇士,可惜了潘党。”楚王哀叹潘党,是因为潘党没有挡住赵武,而赵武赶到的时候铠甲上有鲜血---这是潘党射死的那只鹿身上的鲜血,但楚王不知道,他以为潘党挡不住赵武,已经阵亡了,所以赵武战裙上染着潘党的血,并拿着潘党的随身宝玉当礼物。楚王感慨的是:数量庞大的楚军与晋国军队交战一日,就不得不退却,如果自己国内多几个类似赵武这样,敢用几百兵力,单骑走马的面对十万大军,那这次晋楚大战,谁胜谁负难以预料。楚王这句话说的时候,楚军统帅子反脸色发青,他反身眺望来路,发觉赵武确实在退走,便抽出腰下宝剑,回身向楚王请求:“原本,按照惯例,战败的统帅要把军队带回国后才自杀,可是我子反战败起因于一壶酒,如今后路已经不再有追杀,而我却无面目继续前行,请君上允许我在此地自裁。”此时,赵武转过一个山丘,迎面正撞到拎斧子的潘党,他大笑起来:“你这个樵夫,砍柴砍到这里来了,哈哈,迷路了吗……来吧,我已经不用你砍柴了,快随我走。”潘党又羞又恼,一股怒火上来了,他一晃手里的斧子,大声喝问:“我们国君怎么样了?”赵武漫不经心的回答:“看来气色还好---你们国君身边有晋国国士伯州犁,我问候了伯州犁,而后致敬撤回……”潘党拎着斧子,目光闪动,寻找一个切入赵武身侧的机会,但赵武接下来的一句话把他所有的反抗欲望彻底消灭。赵武说:“咦,你怎么脱了铠甲,可惜的,那套楚国铠甲很漂亮,我还打算挂在家里欣赏呢……我送给你的宝玉你没丢吧?”潘党听了这话,直觉的天崩地裂,他懊恼的想哭,心中直后悔自己的手太欠修理---他潘党是贵族,贵族不能像街头流氓一样撒泼撒赖,要有魏锜那种愿赌服输的风度。赵武的送的宝玉他确实没有丢,正腋在他腰里。想当初他扔了铠甲,却把这两块宝玉塞在腰带里,一方面是觉得这件事太可笑了,他潘党好歹是天下第二,居然被一个才加冠的娃娃俘虏了,这事说出去,没人会相信,所以他准备留下证据,日后将这件事作为一个笑话给后人叙述一番,也算人生一大乐趣。另一方面,是潘党觉得他需要这两块宝玉---回楚国的路很漫长,光在路上需要跋涉三个月,潘党手里只有一把斧子,他需要一点路费来应付后面的长途旅行。所以他在脱掉铠甲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把两块宝玉塞进了腰间,心中想着:万一路上遇到需要花钱的地方,可以把其中一块宝玉变卖了,换取一点路费。但现在事情不好玩了---潘党被赵武撞了个正着。如果潘党能事先从疏林里逃脱,那么腰中的两块美玉就是他日后夸耀的资本,他可以把这两块美玉拿出来向后人炫耀,讲述他与赵武斗智斗勇的经历……然而,他现在被赵武逮了个正着---他是贵族,腰间塞着别人送来的两块宝玉。这一刻,如果四处无人,天下第二的潘党要放声大哭。不如此,不足以宣泄他心中的懊恼。然而,赵武的兵移动的很快,潘党手持斧子正在盘算得失,赵武的骑兵已经围了上来,其中卫敏看到潘党手持利斧的姿势,他心中一跳,手中马上做了个姿势,赵武的骑兵见到这个手势,眨眼间,手中多了一件奇怪的武器---弩!赵武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他说了一番话,按照春秋时代的意思理解就是:对面这位将军是大贵族,是勇士,我们不可侮辱了勇士的骄傲与贵族的荣誉。手中的战斧无力的滑落到地面,潘党欲哭无泪。赵武摆手,示意骑兵缓缓而行---因为有潘党这名步兵存在,所以他们不得不放慢奔驰的速度。走不多久,卫敏一直在打量潘党。只有林虎呆傻,他摸着肚子叹息:“主,我们这趟奔袭真是划不来,我们饿的前胸贴后心,却什么收获都没有。主上还送出了三块美玉,这下子可赔本了。”卫敏从潘党身上收回目光,他指点一下身后山道,说:“主上,如果你真打算有所收获,我们只要多待几天,仔细搜索一下附近,一定会有大的收获。”赵武来了精神:“怎么说?”卫敏指点着周围,回答:“楚军从鄢陵撤退,中途的歇脚地一定是宛丘或召陵,这两处丘林纵横,不适合大部队行进,所以楚军一定分成了多路,这才能保证连夜撤退。我们刚才追的是楚军中路军,十五万楚军不可能挤在一条山道上,左右一定有他们的启军(左路军)、胠军(右路军)。楚军连夜遁逃,为了防止我晋军发觉,他们已经丢掉所有的营帐与大部分战车,刚才我冲到楚王中军的时候,发现楚王的亲军很多都空着手,这说明他们连武器都丢了---楚王的亲军尚且如此,他们的左路军、右路军只会更惨,找到他们,我们就可以任意宰割。”武清催马上前,附和说:“没错,刚才从鄢陵出来,有脚步很杂乱通向左右,我看到左右两路没有车辙,确定这两路不是主力,便指导主上追击中路---现在看来,左右两路弱的很,他们连战车都丢弃了。”赵武大笑:“还等什么,我们赶紧追---这样辛辛苦苦跑出来一趟,两手空空跑回去,韩起该笑死我了。”潘党拱拱手:“我为楚将,虽然被俘,却不能随你们追击楚军,请把我送到附近的军营。”赵武眼珠转了转,满口答应:“没问题,来,左右,给他添一匹马,让这位将军骑上去,我们只要求他一路跟随,遇到楚军的时候我也不动手,陪这位将军聊天---对了,我们都这么熟了,还没有问问你的名姓?”潘党张了张嘴,半天发不出声音,赵武连声催问,潘党回答:“昆季。”“昆季”这个词现代已经不存在了,在甲骨文中,它是两个“兄”左右并排叠放。这个字的读音也很特别,它是双音节读音,用楚腔发作“昆季”,在中原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党”。赵武愣了一下,又问:“怎么写?”潘党不是傻人,他要是傻人不会在魏锜当日献上鹿的时候,马上明白了魏锜的警告意味。赵武这么问,他眼睛一闪,立刻拾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书写起来,这个字的形象让他写的非常像“潘”。反正都是楚国的鸟篆,加上楚人写起字来随心所欲的成分很大,赵武歪着头审视了一番,若有所思的评价:“果然很相像!”潘党的将旗丢弃在他扔下铠甲的地方,那副精良的楚国“组练”甲曾让赵武非常动心,可一副铠甲怎能比得上几千俘虏,故此赵武稍稍想了想,决定放弃在附近寻找潘党丢下的甲,转而寻找楚军其他部队的行进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