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有点不高兴:“我跟母亲说些家常话,你们且退下。”“呛琅”一声,师偃从腰中抽出佩剑,倒持宝剑将剑柄递给赵武:“这柄剑是主公当日所赐,请主公拿去。”赵武低头看着宝剑,有点不明白。这柄宝剑是赵氏工匠的最新工艺,它的名字就叫“断”。之所以这么命名,一方面是因为它砍断青铜剑如青铜剑砍断麦草,另一方面,它的形状就像一柄从中间折断的青铜剑……好吧,它整体形状就是一柄折断的唐横刀,长度随没有唐横刀那么达到一米多,但宽度基本与唐横刀一样。说它像“断”剑,是因为它的剑尖仿佛是唐横刀从中间断裂一样,所以剑尖不是锐角而是斜角,再用那斜角斜斜的磨出刀尖的锋刃。这柄剑却深受赵城武士的热爱,因为这时代大多数青铜剑只有20至40厘米之间,“断”剑虽然仿佛折断的青铜剑,但它却有七十厘米长,比这时代大多数剑还要长一点,而且比大多数剑更加锋利---因为它是一柄“九锻宝剑”,也就是说反复叠打淬火九次,在回火而制成的“共析钢”钢剑。当日,这种“反复叠打淬火”的新工艺诞生时,工匠们数月努力才制造出四把宝剑,赵武便分给四大家臣一人一柄。这种剑形状虽然不好看,但胜在锋利,而且剑身轻灵,最适合那些平常不大运动的文臣佩戴。师偃递上宝剑后,继续目不斜视的站着,赵武拎着宝剑,不知所以然,他重复了一句:“还不退下?”师偃昂着头回答:“主上手中有剑!”赵武反问:“那又怎样?”师偃回答:“要不主(上)把我砍倒,否则,下臣决不离开主(上)一步。”赵武又好气又好笑,他想了一下,将宝剑重新插回师偃腰中的剑鞘,回头向赵庄姬请求:“母亲,看来我们也只能这样交谈了。”赵庄姬不满意:“你手下家臣如此无礼,怎么也不加惩罚---我看你是过于软弱了,竟如此纵容家臣冒犯。”两个女王的战争(上)赵庄姬虽然怒火万丈,但她是女人。在这个时代,规矩是:即使她火再大,也只能通过家主赵武,来惩处赵氏家臣---这就是封建秩序。“这就是封建秩序啊---”赵武苦笑的说:“身为(领)主,尽到(领)主的责任,要保护好领地的百姓,使得百姓有一个富裕安定的生活,这是主的责任;身为家臣,在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上坚持原则,时时向(领)主提出建议,让(领)主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这是臣的责任。师偃身为家臣,他坚持自己的主张,如果我能用道理说服他,他自然会听我的话;如果我用道理说服不了他,说明道理在他那里,作为(领)主,我的责任是:按照天地公理办。”赵庄姬嘴角上翘,笑了:“我儿加冠的时候,曾来京城见为娘,那时你是一个木纳惊恐的孩子,但我常常感到喜悦,因为我赵庄姬生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所以我才要求与你同住……可如今看来,一年不见,你的口才长了许多呀。”稍停,赵庄姬继续说,但她脸上的讥笑味更加浓厚:“当初韩厥子给你定下智家丫头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但没人听我的主张---智家丫头是什么人我怎会不知道,那丫头一张嘴伶俐的,抢了人的钱财,还能说的被抢者感谢她的抢夺,好像自家东西没被她看上就是莫大耻辱……如今看来,我儿被智家丫头教导的好啊。”赵庄姬说的是反话,她其实是在讥笑赵武笨嘴拙舌,竟然说不过自己的家臣,让家臣挟持住了。没想到赵武的回答却气得她身体晃了晃,险些晕倒---赵武听了她的话频频点头,而后大言不惭的说:“没办法,天天跟她吵嘴,口才不好要吃亏的。”赵庄姬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决定把这个问题抛开,她轻描淡写的谈起自己途中所见到的一桩奇闻:“来的路上,我遇到郤犨(chou),他跟长鱼矫争田,竟把长鱼矫绑了起来,与其父母妻子拴在同一个车辕上示众……唉,如今郤犨胆子越来越大了。”这话是敲山震虎。赵庄姬在说:如今的晋国卿大夫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谁都敢惹!赵武好奇的问:“国君怎么说?郤犨如此不给国君面子,国君难道忍下这口气?”春秋时代,把人绑在车辕上是莫大的侮辱。因为春秋时代都用战车打仗,把人绑在战车车辕上示众,其含义用现代话说就是:践踏于车轮之下。长鱼矫就是嬖(bi)人,而且他是国君的四大嬖(bi)人之一。因为从小伺候当公子时期的现任国君,故此国君登位后免除了他奴隶身份,使他变为自由民。奴隶的地位是低下的,他们没有资格拥有财产的,在严格的春秋,即使是国王的奴隶也不能逾越。郤犨是贵族,还担任大司寇(相当于警察总监),他哥哥又是国家最高大法官,所以他处罚嬖(bi)人是无需请示汇报国君的,甚至可以直接在家里完成司法流程,对此,即使国君也无可奈何---这就是封建秩序。赵庄姬叹了口气:“国君那里能表态,他已经去了钟离---参加由士燮(晋国第二正卿)主持,召集诸国举行的盟会,目前晋、齐、宋、鲁、卫、郑、邾七国大臣正在钟离,约谈如何应付楚国的进攻。”赵庄姬说到这,齐策走了进来,他躬身向赵庄姬行礼,而后坐到了赵武身边。赵武与齐策回礼,又继续问赵庄姬:“应付楚国的进攻?难道楚国开始进攻了?战争已经开始了?”赵庄姬答:“楚国从六月就开始进攻了---当月,楚(共)王亲自帅军攻打郑国,到达暴隧(进河南省原阳县西)。接着,楚共王又进犯卫国,攻到首止---如今的战争再也让人看不懂,过去两国交战,常常是预先约定好地点,约定好日期,到时候两国摆开阵型,几个冲锋,三两日就结束战斗。可如今楚王从六月打到了现在,竟然还不退兵。这战争,越来越漫长了。”春秋时代,只有两个人可以称“王”。其中之一是周天王,即周王。另一位是楚国国君,称楚王。除了这两个王以外,其他国君只是“君”,是“封君”---也就是“封建大领主”---而不是“国王”。所以,严格的说,春秋时的中国并不是一个国度,是两个:一个是中原的周天王,称“华夏”;另一个是南方的楚王,称“蛮夷”。除了这两个“国”外,其余的所谓国,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国”,而是“封领”,即“封君领地”。华夏历代霸主都打的“尊王禳夷”旗号,意思是说:“在周天王的旗帜下,抵抗楚国对华夏文明的侵略”。这也是因为楚国一直桀骜不驯,最近楚庄王灭了许多南方小国,还生出了替代周室的野心,他派人询问周王室鼎器的重量---这就是“问鼎天下”一词的来历。齐策在赵武身边解释:“楚国发动进攻后,元帅栾书已命令郑国执政子罕出击楚国,攻取了新石(在今河南叶县)。原本栾书想动员晋国的军队发动大反击,但韩厥子劝阻,他认为楚国三年前与我们定下了弭兵协议,现在楚国这样不讲信义,必然会遭到国民的背弃。因此,晋国不着急发动报复,要耐心等待楚国国内的变化……因此有了那场钟离之会。韩伯(韩厥)的意思是:这是两个大国之间的战争,晋国应该尽量准备的充分点,尽量多找一些盟友……我认为这些事跟赵氏没关系,所以我没有汇报。”从齐策的解释看,这厮早就知道那些国中大事,只是没告诉赵武。他说的没错,这些事跟赵氏没有关系。哪怕城外斗得天翻地覆,只要我的城市赵城还安如泰山就行---曾经的宅男赵武想到这儿,冲齐策微微点头。赵庄姬又叹了口气,继续说:“即使国君在,恐怕也奈何不了郤犨,昔年郤锜掠夺嬖人夷阳五的田地,国君照样无可奈何……唉,如今卿族的势力越来越大,连国君的脸面都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