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只消皇贵妃有本事弹压住下头的人,那决定某件事是不是“要事”,自然也全由皇贵妃自个儿拿主意。
自永嘉二十年中宫失势,庆熹宫掌凤印也有六年了,再加上前朝的势力,内务府七司三局,虽不能全数收入囊中,却至少也能掌握个十之三四,而这些,对于王徽和皇贵妃来说,已经足够了。
别忘了人家穆皇后先头可足足掌了凤印二十年呐。
穆皇后毕竟是永嘉帝发妻,又是太子生母,永嘉帝登基二十六年,虽然颇多内宠,可内心深处对妻子还是很敬重的,虽然近些年很是犯了些错,但圈禁六年,坤宁宫形同冷宫,对于一国之母来说,这惩罚也算是极重的了,想来皇后应已悔过自新。
再想一想,太子年近不惑,淮阳也是大姑娘了,皇室历来偏疼女孩儿,大楚公主们总要等到十八|九岁上才会出嫁,但郑葭已然及笄,这驸马也是要相看起来了,便是看在孩子们的面儿上,老皇帝也不好太下穆皇后的脸。
再加上新近有孕的兰贵嫔求情,永嘉帝虽还存了考察观望的意思,甚至还弄了个不伦不类的“后宫中书省”用来辖制皇后,但老皇帝这一颗心呐,到底还是软了。
就因着永嘉帝这一丝心软,纵使放权放得有点不情不愿,中宫诸人还是颇为兴奋的。
那不可得兴奋嘛,凤印旁落多年,一朝重回掌心,虽然庆熹宫那狐媚子始终阴魂不散的惹人嫌,却到底也是有个盼头了!
再努力几年,顶好兰贵嫔又能生个皇子出来,姓付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过皇后到底持重,虽然心里高兴,却半点不形于颜色,行事越发谨慎,对庆熹宫也是加倍的宽厚和蔼。
对此,皇贵妃颇是瞧不上,私下里同王徽抱怨,“……当人是傻子不成,打量着别人都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呢!做那副面甜心苦的样子给谁看?”
王徽就笑,“中宫惯来便是如此,表姐莫非今日才知道?管他们作甚,左右内务府的人还是得同你回话,表姐只管压服住那些人就是了,眼下凤印离了庆熹宫,只怕很有些幺麽小丑要作乱的。”
皇贵妃也就是在自家无所不能的表妹跟前发几句牢骚,心里自然门儿清,“那起子奴才,还不放在本宫眼里,倒是你和箐郎他们在朝堂上,可也要稳住才好,陛下祭出这一招来,只怕到底要让东宫得意一阵子了。”
“表姐放心,我自然省得。”王徽语气悠然,一贯的八风不动,“旁人得意失意,与我等又有何干系,咱们只管做好咱们自己的事,也就罢了。”
皇贵妃微微点头。
两人便各自嘱咐一番下头的人,千万莫要因后宫权位变动而乱了阵脚,只管平静面对,该干啥干啥,莫要教人揪住错处才好。
如此一来,燕云一系和中宫、东宫一系,仍是维持着面上的和平,只不过水面之下的暗潮,却也越发汹涌了起来。
就在王徽和皇贵妃各自行事的时候,穆皇后也在宫里和太子说话。
打从三月份劫狱事件之后,郑唯悯就一直有点恹恹的,对什么事都不大提得起兴致来,以往温柔敦厚的佳公子,如今却越发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大有往冰山发展的趋势,所幸还知道掩饰一二,在人前不致把自家亲娘的老底泄出来。
只那精神头到底大不如前,不仅早朝时有缺席,就连詹事府也不如何去了,镇日或在东宫猫着,或去行宫散心,几个月下来,去坤宁宫请安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穆皇后面上虽不显,心底如何难过却也只有自己知道。
穆皇后自十五岁嫁入皇室之后,从最开始的皇子妃一路走过来,直到登上后位,数十年如一日,在人前一直保持着温柔慈和、谨慎宽厚的形象,乃是大楚的模范国母、永嘉帝的模范老婆、太子和淮阳公主的模范母亲。
而能做上皇后的女人,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穆皇后手底下自然也有不少人命,然而以往那些敢和她做对的,一个个都蠢笨不堪,完全入不了她的眼,就连当年的付明雪,虽然宠冠六宫,却到底入宫不久,而且年轻,穆皇后略施小计除了她腹中的皇子,也就没再放在心上了。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眼看穆皇后也都知天命的年纪了,太子地位稳固,眼瞅着就能平平安安熬死老皇帝,接茬享太后福,却又有谁能料到,不到几年的工夫,就横空出世了这么一个燕云王,眼界见识、智谋手腕都是她生平仅见,她尚未看清人家的虚实,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被这女人联合付明雪等人,把当年之事一一揭出来,打得她措手不及,完全反应不过来,到最后落得个圈禁六年的下场,权柄尽失,狼狈不堪。
六年之后,禁倒是解了,燕云王一系却也坐大了,穆皇后深恨当年大意,悔不该养虎为患,按说当初这姓王的女子能离开定国公府,可也有她这位中宫皇后的功劳呢。
自燕云王回京之后,几轮交锋,大到劫狱嫁祸,小到指婚纨绔,却无一不铩羽而归,往年叱咤后宫全无敌手的阴谋手腕,如今放在燕云王身上,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不仅没能害了人家,反倒还让人借机捞了不少好处,而自己这一边却还要辛苦遮掩、算尽机关,舍了无数有用的棋子,才险险脱身,不致被燕云党反咬一口。
面对这样一位手握重兵、实权在身、大楚唯一的异姓藩王,穆皇后只觉深深的无力。
所以,她急了。
急到几乎颠覆了几十年辛苦经营的良好形象,屡屡露出破绽,不仅见疑于永嘉帝,更可怕的是,她还不得不对她的亲生儿子揭开面具。
太子被她教养得太好,从小学的是圣人道,修的是帝王术,满心满眼都是大仁大义、人间正道,活了快四十年,纵使知道些谋略手段,又如何能想到他敬爱的母后就是身边最大的阴谋家?
而且玩的还是他最不齿的那种栽赃陷害、构陷忠良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