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嘿,你这人,还没真的老呢,就这般怕前怕后了,真是无趣。”
说罢,便不再多言,迈步朝着那汉白玉石桥走去。
石桥的台阶被湖水浸润得有些微凉,走在上面,能听到鞋底与石头碰撞的轻响。
杨炯一步步走近湖心亭,亭中的景象也愈发清晰。
只见那亭中摆着一张紫檀木方桌,桌子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桌子两旁放着四把玫瑰椅,椅背上雕着云龙暗纹,显是皇帝专属。
桌上放着一个汝窑白瓷茶盏,盏中还有半盏茶水,早已凉透,杯壁上凝着一层水珠。
而李漟,正坐在桌子西侧的椅子上,此刻背对着杨炯,望着湖面愣愣出神。
杨炯来到近处,见李漟早已换下了登基时的十二章纹衮服,穿了一件浅红色的龙袍,龙袍的料子是极细的苏绸,上面绣着双叠纹的苍龙,比衮服轻便许多,却更衬得她身形纤长。
她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流云髻,只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固定,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茴香花,花瓣细腻,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李漟的右手搭在桌沿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木纹,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
杨炯走到亭口,停下脚步,拱手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参见陛下。”
李漟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缓缓转过身来。她的凤眸静静地看着杨炯,眼神深邃,辨不出喜怒。
李漟凝视着杨炯良久,久到杨炯的手臂都有些发酸,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必多礼,起来吧。”
杨炯依言直起身,目光与她相对,却只是一瞬,便移开了,落在桌上那盏凉透的茶水上,语气直接:“不知陛下今日召臣前来,所为何事?还请陛下明说。”
李漟看着他这般疏离的模样,眼尾微微上挑,语气却冷得像冰:“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杨炯,你如今成了同安郡王,手握重兵,连见朕一面,都这般不情愿了?”
杨炯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依旧平静:“陛下说笑了。臣并非不情愿,只是臣晚间还要送辽国使臣北上,交割和约之事关系重大,收复雁门关更是关乎北疆安危,实在耽搁不得。
陛下若是想叙旧,不如等臣处理完这些国事,再陪陛下好好聊聊,以免误了大事。”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在亭中响起,李漟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白瓷茶盏被震得跳了一下,杯中的凉水溅出几滴,落在紫檀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李漟猛地长身而起,凤眸死死盯着杨炯,眼神里满是怒火,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杨炯!你大胆!”
杨炯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梗着脖子,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倔强:“臣只是实话实说,并无冒犯陛下之意。”
李漟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拉近,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情绪。
她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讽:“实话实说?我看你是装不下去了吧!从前在蒙学里,你还会替我背锅,如今倒是学会了同我摆郡王的架子,学会了同我谈公事公办了?怎么?不做你的治世能臣了,要做那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了?”
“做什么都行!”杨炯猛地提高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正气,眼神也变得愈发坚定,“只要能让大华的百姓安居乐业,只要能让大华屹立在这世界之巅,我杨炯便是做乱臣贼子,做千古罪人,也认了!”
“哈哈哈!”李漟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湖心亭中回荡,却带着说不尽的复杂,有委屈,有愤怒,还有几分悲凉。
她笑了许久,直到眼角泛起红意,才渐渐停下,眼神里的怒火却更盛了:“好呀!好一个为了百姓!好一个为了大华!你杨炯真是清高,你梁王府真是高尚!就你们一心为民,就你们能以天下为己任!如此说来,朕就是那昏庸无道、误国误民的昏君不成了?”
杨炯闻言,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语气依旧直白:“治天下者惟君,乱天下者亦惟君。陛下是明是昏,不在于臣怎么说,而在于民心怎么看。”
“你这是在教训朕吗?”李漟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眼神里带着几分痛楚,又带着几分倔强,“杨炯,你忘了吗?朕背《君训》的时候,你还在因为偷偷溜出学堂,被先生罚抄《臣规》呢!
那时候你怎么不敢同朕说这些大道理?如今朕做了皇帝,你倒是学会教训朕了!”
杨炯听着她的话,不由得忆起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