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蒸腾的鸿胪寺广场上,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喝彩与喧哗,此刻竟如被巨石压沉的池水般,连一丝涟漪也无。
“大人!大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陡然划破寂静,只见那你厮都令厮孟判随从萨伊格踉跄着扑上前来,锦袍下摆被石板棱角勾得歪斜,他全然不顾,颤抖着探出手去,指尖刚触到你厮都令厮孟判的鼻息,便如遭雷击般缩回手。
萨伊格双目赤红地猛地抬头,直瞪向高台上的杨炯。
“天朝上国!竟行此卑劣龌龊之事!”萨伊格的声音因悲愤而嘶哑,几欲泣血,“我家大人不过是赢了场射箭,便遭你们下毒暗害!这便是大华的礼仪?这便是天朝的气度?!”
他一边喊,一边踉跄着想要冲向高台,脚下却被青石板缝隙绊了个趔趄,险些栽倒。
杨炯端坐于高台之上,赤色蟒纹袍袖下的手微微一握,眉峰蹙起。他那双惯带浅笑的星眸,此刻竟凝着彻骨的寒意,目光如利剑般扫过萨伊格。
那眼神里没有暴怒,只有洞悉一切的冷厉,直看得萨伊格心头一寒,脚步竟不由自主地顿住,喉间的嘶吼也弱了几分。
可转念想到主子惨死的模样,萨伊格又强撑着骨气,迎向杨炯的目光,嘴角溢出一丝带血的嘲讽:“怎么?郡王无话可说了?莫非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怕了我塞尔柱的雄兵铁骑?”
“聒噪。”杨炯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杀气逼人的威严。
他起身走下高台,袍角拂过台阶,留下一道残影:“来人,将他拖到一旁!”
“是!”两侧侍立的金花卫齐声应诺,步伐整齐如磐石落地,上前便如提小鸡般将萨伊格架起。
萨伊格兀自挣扎怒骂:“放开我!你们这些大华狗!先前在长安街头,你们派人殴打我家大人;今日在鸿胪寺,又下毒害他性命!你们这般卑劣,迟早要被我塞尔柱苏丹踏平长安!”
杨炯听得这话,脚步蓦地一顿,转过身来,眸中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冰。
他本就因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弄鬼而愤怒,你厮都令厮孟判死在鸿胪寺,无论真相如何,大华都难辞其咎,这栽赃嫁祸的滋味,可比他往日设计旁人难受得多。
此刻萨伊格还在一旁叫嚣,直如火上浇油。
“给老子掌嘴!”杨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掌到他闭上那张臭嘴为止!”
金花卫中,一名满脸风霜的老兵应声上前,他左手仍握着长戟,右手却抽出腰间的环首刀,长刀一横,“啪”地一声甩在萨伊格脸上。
这一抽力道极重,萨伊格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溢出鲜血。可他仍是不服,含糊着继续咒骂,刀身与皮肉接触的脆响便在广场上此起彼伏,夹杂着他断断续续的怒骂,听得周围使臣皆面露异色。
海伦娜拢了拢身上的镶银猎装,金发被热风拂到颊边,她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碧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双臂环胸,看起了热闹。
约翰则蹙着眉,那双秀目里满是思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深知此刻局势微妙,大华若处理不当,怕是要惹来塞尔柱的雷霆之怒,而这,竟然莫名其妙的顺了他要同大华结盟的目的,真是奇也怪哉。
其余使臣更是窃窃私语,有人面露惊惧,怕这事牵连到自己;有人则暗怀不满,觉得杨炯此举太过粗暴,失了天朝体面;可终究无人敢出头。
同安郡王杨炯的威名,早已随着他一年间灭四国、造铁甲舰的事迹传遍天下,谁也不愿为了一个死去的塞尔柱使臣,得罪这位权倾朝野的少年王爷。
杨炯全然不顾周遭的目光,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你厮都令厮孟判的手腕。
但见其皮肤僵直如蜡,触感冰凉。再看向死者的瞳孔,涣散如雾,毫无焦点;掀开他的锦袍领口,露出的脖颈与胸膛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确是中毒而死。”杨炯低声嘀咕,眉头皱得更紧,“只是这症状,倒不似大华常用的鹤顶红、牵机药,反倒像极了书中记载的西方颠茄中毒之兆。”
“杨兄竟也知晓颠茄?”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杨炯回头,就见约翰正缓步走来,他今日穿了件合身锦袍,领口绣着拜占庭双头鹰,衬得他本就俊美的面容愈发雌雄难辨。
约翰俯身看了看你厮都令厮孟判的症状,颔首道:“这颠茄产自阿尔卑斯山背阴处,性烈毒剧,早年罗马宫廷便常用它来除异己。
初服时使人亢奋躁怒,继而产生幻觉,最终呼吸衰竭而亡,与他此刻的模样,分毫不差。”
杨炯站起身,目光审视着约翰,似笑非笑:“你对这毒物如此熟悉,倒让本王有些好奇了。”
约翰闻言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摊开双手:“杨兄莫不是怀疑我?诚然,拜占庭与塞尔柱交战正酣,杀了你厮都令厮孟判,让大华与塞尔柱交恶,于我而言确实有利。”
他说得坦诚,眼中毫无闪躲,“可我约翰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即便要与大华结盟,也有更体面的法子,断不会用这下毒的伎俩。”
“哦?”杨炯挑眉,饶有兴致地追问,“不知约翰殿下所说的‘体面法子’,是何模样?”
约翰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凑近杨炯,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法子!”
说罢,他还眨了眨眼,那模样落在本就男生女相的脸上,竟让杨炯莫名起了层鸡皮疙瘩。
“罢了罢了,”杨炯连忙摆手,岔开话题,“这事日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