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却微笑着抽回手,反握住丈夫粗糙的大手,轻轻摩挲着他掌心的老茧,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夫妻本是一体,哪有只让你一人辛苦的道理?再说,我也想做些事。”
她的目光转向案板上那八只包好的馄饨,笑着问道:“今日是什么馅的?闻着真香。”
“是……是白菜馅的,”韩二郎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憨憨一笑,“娘子不喜荤腥油腻,我特意选了最水灵的白菜心,又滴了几滴小磨香油调的馅,保准鲜甜爽口!”
女子闻言,脸上幸福之色更浓,挽住丈夫的胳膊,柔声道:“夫君有心了。我正好饿了,快下锅吧,咱们分了吃。”
“好嘞!”韩二郎应了一声,情绪高涨起来,这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个眼巴巴等着吃馄饨的白糯,忙转身歉意道:“对不住啊姑娘,这馄饨真不卖,你再到别处看看?”
白糯虽馋,但见人家夫妻情深,也只好扁扁嘴,准备离开。
恰在此时,一个不高不低、不喜不悲,却带着一股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冷冷地在摊子前响起,打破了这刚刚回暖的温馨气氛:“掌柜的,这八个馄饨,贫道要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道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摊前。这道人身量高挑,面容俊朗非凡,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一双眸子亮如寒星,顾盼之间冷电四射。
他头戴紫金道冠,身披一袭绣着八卦云纹的玄色道袍,腰束丝绦,背负一柄古雅长剑,手持一柄白玉拂尘,站在那里,便如一棵临风玉树,气度非凡,与这烟火市井之地格格不入,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韩二郎见这道人气度慑人,先是一怔,但仍记着这是给娘子留的,便客气地拒绝道:“这位道长,实在对不住,这馄饨是……”
他话未说完,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锭足有十两的雪花官银已被那道人信手抛出,稳稳地落在油腻的案板之上,银光闪闪,刺人眼目。
那俊朗道人看也不看那锭足以买下他整个摊子还有余的银子,一双冷电般的眸子,却死死盯在韩二郎身边的女子脸上,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刺穿她的心肺,一字一顿,不容置疑地重复道:“这、馄、饨,我、要、了。”
那女子在听到道人声音的刹那,身体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此刻迎上道人的目光,她脸上血色霎时褪尽,眼中闪过极度的震惊、难以言喻的复杂、一丝深埋的遗憾,最终尽数化为彻底的疏离与客套。
她迅速别开目光,转而看向丈夫,极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丝微笑:“夫君,既然这位道长如此喜欢咱家的馄饨,便让与道长吧。十两银子,够咱们家好些时日的嚼用了。”
“娘子!这怎么行?”韩二郎对那锭银子视若无睹,甚至看都未看一眼,断然拒绝,语气异常坚决,“这馄饨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你脾胃虚弱,若不按时吃饭,夜里又要胃痛难眠!我说不卖就不卖!莫说是十两,便是百两、千两,也不卖!”
那玄袍道人闻听此言,又见女子竟对自己如此冷淡避让,而对那粗鄙摊贩却维护有加,眼中倏地掠过一丝极度危险的暴戾之气。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便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呼。
韩二郎偌大一个身子,竟如断线风筝般倒飞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后丈余远的墙壁上,又软软滑落在地,张口便喷出一股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显然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夫君!”女子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张陵站在原地,身形未曾移动分毫,只是冷冷地看着,嘴角噙着一丝残酷的冷笑。
女子扶住丈夫,察看他伤势,见他吐血,心痛如绞,猛地抬起头,怒视道人,声音却异常尖锐:“张陵!你……你便是这般报恩的吗?!当年若不是我一碗薄粥……你……你……”
“我说过要报恩了吗?”正一掌教张陵见这女子终于肯正眼看他,他周身的冷厉之气诡异地收敛了些,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似笑非笑的神情,轻佻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你想怎么样?!”女子被他这无赖态度气得浑身发颤,厉声质问。
“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张陵目光灼灼,依旧死死盯着女子,但周身那股如有实质的杀气,却毫不掩饰地再次锁定了倒在地上的韩二郎,“我、要、买、这、馄、饨。”
“你……你混蛋!”女子被他这步步紧逼、蛮不讲理的态度彻底激怒,再也维持不住温婉形象,脱口大骂。
张陵似乎被这声骂震了一下,微微一怔,旋即稳住心神,但那伪装出的玩世不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与不甘,死死盯着女子,厉声质问:“文英!当年一粥之恩,救困之德,我张陵铭记于心,片刻不敢或忘!我当时在你家柴房发过誓,待我大道有成,定然下山寻你,许你一世荣华,报你深恩!可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嫁给这么一个废物?!为什么?!”
他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引得周围远远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
“你给我住口!”文英猛地站直身体,尽管脸色苍白,身体微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掷地有声地打断他,“张陵,请你自重!往事已矣,休要再提!我如今已嫁为人妇,过得很好,很知足!吾乃韩文氏!韩文氏英!”
“哈哈哈!好!好一个韩文氏英!好!好得很呐!”张陵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仰天狂笑起来,笑声中却充满了悲愤与不甘,“好个韩文氏英!既然你执意如此……”
张陵笑声戛然而止,眼中杀机大盛,周身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股可怕的杀气再次凝聚,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倚墙吐血、艰难喘息的韩二郎,作势便要再下杀手。
“哎!你这牛鼻子!好生不讲道理!”
在旁看得气鼓鼓的白糯,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她虽不太明白那些复杂的恩怨情仇,但这道人蛮横无理、出手伤人却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
感受到张陵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气,她立刻跳了出来,指着张陵的鼻子大骂:“人家掌柜的都说了不卖!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呀!强买强卖,欺负老实人,你算哪门子的出家人?你们的清规戒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