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六爻皆成,他定睛一看,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抬头看向林庚白,悠悠道:“竟是同人卦?”
林庚白早已看清卦象,此刻抚掌大笑,声震廊桥:“哈哈哈!妙哉!妙哉!果不出贫道所料!
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此卦大吉!
正应今日之局!和同于人,天下归心,同心协力,共济时艰,中正和谐,无往不利!就该是同人卦呀!”
林庚白欢喜得抓耳挠腮,仿佛这吉卦是他自己占得一般。
杨炯轻笑起身,自身后接过一张百两银票,塞到林庚白手中,道:“老林,托你的福,这倒是我在你这里卜得的为数不多的上上大吉之卦了!这卦金,你可要收好。”
林庚白这次倒毫不推辞,笑嘻嘻地接过银票,揣入怀中,口称:“多谢杨少卿厚赏!此卦确是大吉之兆!”
说罢,林庚白俯身,依次拾起地上代表各爻的耆草残余,取一爻,便高声诵念一爻的爻辞,声音清越,传出老远:
“上九,同人于野,无悔。虽未得志,然天下归心之势已起,无悔无咎,此乃‘国吉’!”
“九五,同人,先号啕而后笑,虽经波折,终得大成,鸾凤合者相逢于南,此乃‘女吉’!”
“九四,乘其墉,弗克攻,吉。知进知退,不强攻坚城,以德服人,此乃‘政吉’!”
“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隐忍待时,不轻启战端,积蓄力量,此乃‘心吉’!”
“六二,同人于宗,吝。起初或限于宗族朋党,稍有阻碍,然无大害,此乃‘家吉’!”
“初九,同人于门,无咎。出门即遇同道,广交天下英杰,此乃‘天下吉’!”
六爻爻辞念罢,林庚白意气风发,总结道:“杨少卿请看,此卦六爻,由初爻至顶爻,由内而外,由近及远,自‘无咎’而至‘无悔’,自‘同人于门’而至‘同人于野’,正合‘王道’之精义!
先和同宗族,再结交贤才,而后政令清明,心怀天下,最终志同道合者汇聚于野,天下归心!此乃成就王业之坦途也!
大吉!大吉!”
杨炯听着林庚白的解说,再结合方才父亲杨文和那番关于“收拢天下之心”、“水到渠成”的论述,心中豁然贯通。
这“同人”之卦,确是与父亲的政治智慧不谋而合,乃是当前时局下最理想、最吉祥的预示。他心中因未能即刻登基而产生的那一丝丝遗憾和烦闷,至此终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信心和明晰的方向。
当下,见日头已高,便对林庚白道:“老林,今日听得你一番高论,又得此吉卦,心中畅快!走吧,一同回府,我让厨房备些好酒好菜,你我好好叙叙……”
话音未落,却见那林庚白早已大笑着转身,步履轻快地走下廊桥,融入匆忙人群之中,只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和随风传来的朗朗歌诀:
“久否终能济,当于笑后招。大川无不利,进步上青霄。”
“杨少卿!牢记‘同人于野,亨通天下’!但行王道,莫问前程,得道者天助!贫道去也——!”
那歌声渐行渐远,终至不闻。
杨炯独立廊桥头,望着林庚白消失的方向,不禁轻笑摇头。
这老道,来时突兀,去时飘忽,真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然而,他今日这番看似疯癫的举动和话语,尤其是这“同人”吉卦,却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杨炯心头的最后一丝迷雾。
或许,正是因为每逢重大关头,总有这“神棍”般的人物出现,以这种奇特的方式给予警示或鼓励,才让他对这冥冥之中的“天意”或“气运”多了几分莫名的信赖。
杨炯深吸一口气,雨后清凉的空气沁入心脾,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他整了整身上那件赤红色的麒麟袍,衣袖微拂,动作间竟似带起一股无形的气浪,廊桥下的流水似乎也随之轻轻荡漾了一下。
此刻的杨炯,心念通达,志气昂扬,仿佛整个天地都与他同心同德,共赴那“同人于野”之亨通。
杨炯遂振衣而行,步下廊桥。衣袂翻涌之际,桥下清波为之荡,长风骤起,云水相激,浩然之势沛然莫之能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