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风苑内
微风拂过庭院,兰叶轻颤,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女子一身白衣胜雪,裙裾在风中轻轻摆动,宛如一株不染尘埃、初初绽放的玉兰。半透明的鲛绡面纱柔和地掩去了她大半容颜,却遮不住底下那如羊脂白玉般莹润光滑的肌肤,以及那一双清澈圆润、仿佛总是含着水光的杏眼。
她的眉毛细细弯弯,如同纤柔的柳叶,微微蹙起时便自然带上一段天真懵懂、我见犹怜的情态。唇角天然微微上翘,即便不言不语,也仿佛噙着一丝羞涩的、温柔的笑意。
任谁初次见到这般景象,都难免被她那副极致乖巧、柔顺纯洁、不谙世事的模样所吸引,心底不自觉生出想要呵护、不愿这美好受丝毫惊扰的意愿,甚至萌生出一种冲动,想要轻轻揭开那层薄纱,一窥其下是否藏着更为惊心动魄的绝色。
然而,若能定心细看,或许便能从那澄澈无辜的眼波最深处,捕捉到一丝极淡、极快,几乎难以察觉的讥诮与冷冽。这与她外在所呈现的温软柔和格格不入。当她安静垂眸时,那过分完美无瑕的乖巧之下,仿佛正蛰伏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心绪——如同最甜美的糖衣,精心包裹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内核,于无声处,隐忍着,筹谋着。
‘家主又塞过来一个……说是随从,不过是又一个监视我的耳目,真是烦不胜烦。’
洛静姝心底掠过一丝淡漠的厌烦,但面上依旧春风和煦。
‘罢了,反正那几个碍眼的钉子一时也拔不掉,多他一个也不多。暂且收下,倒要看看……他对洛家究竟是何心思,是否有几分值得利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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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治的光芒终于缓缓散去。
病榻之上,那人已彻底褪去了那层焦黑可怖的旧壳,然而新生的模样却与常人迥然相异,触目惊心。
他通体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度娇嫩的、均匀的粉红色,薄得近乎透明,其下纤细脆弱的毛细血管网络清晰可辨,仿佛稍一触碰便会破裂渗血。这与常人健康、韧性的肌肤形成了刺眼而诡异的对比,使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完整的人,反倒像一个被过早地、粗暴地剥离了所有保护层的活物,脆弱得令人心惊胆战。
除了那只侥幸完好、仅存灼伤且已近乎恢复如初的右脚,他身体其余绝大部分区域,都布满了细密而无法消除的、如同蛛网般的白色纹路——那是血肉被强行催生、疯狂再造后留下的永久印记,宛若名贵瓷器表面那冰裂的碎纹。
他的面容轮廓虽已重塑,却光滑平整得过分,失去了常人应有的细微毛孔与自然纹路,像一张尚未被岁月与情感刻画过的、空白而怪异的精致面具。
磅礴的生命力仍在这具粉红色的皮囊之下汹涌流动,带来一阵阵新生的、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具躯体所经历的彻底毁灭与勉强拼凑的奇迹。任何目睹此貌者,都绝不会再将他视为寻常人类,而是某种从灰烬中被强行重铸出来的、脆弱而又扭曲的珍贵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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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着这身粉红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新生皮囊,强忍着每一次细微移动所带来的、撕裂般的尖锐痛楚,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行至大小姐所居的“聆风苑”。院中兰草幽静,气息清冷,与记忆中那灼热刺鼻、如同炼狱的熔炉工坊,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低着头甚至不敢通传,只是在那扇雅致的雕花木门外,用尽了全身刚刚积聚起的微弱气力,缓缓地、以一种极致恭敬的姿态,单膝跪了下去。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抽空了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与他那身娇嫩异常的粉皮相衬,更显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与可怜。
门扉悄无声息地自内打开。
大小姐一袭素衣,静立门内,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惊诧,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多少波澜,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洞察与了然——她早已知晓一切,包括他的来意,和他的结局。
他深深地垂下头,不敢直视,声音因喉咙新生而显得异常沙哑怪异,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焚心蚀骨般的决绝:
“仆…残躯苟存,皆因静姝小姐恩泽。此命…此后只为小姐而活。刀山火海,但凭驱使,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