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文本以为宋宁雅至少会来个电话,或是发条消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然而一整日过去,手机屏幕却始终沉寂,没有一次因她而亮起。这死一般的寂静,让孙哲文几乎要怀疑,自己不久前的那趟京城之行,是否只是大梦一场。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也是,那片刻的温存与失控,大概只是宋宁雅一时情绪上了头。再联想到宋家老夫人那审度而略带默许的态度,一个更清晰的念头浮出水面——这或许本就是她精心设计的一步棋。目的再明显不过,如今她确实得偿所愿,已然插手家族公司的核心事务。
想来真是荒谬,一场原本令人窘迫不堪的意外,竟阴差阳错地成就了她的好事。孙哲文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轻轻叹了一声。这样也好,他心想,他与宋宁雅之间,从一开始就不该有太深的纠缠。待她在宋家的地位稳固之时,大概也就是他们这段所谓“关系”宣告结束之日。
海城。在城南,南山山脉的深处,隐匿着一座鲜为人知的古庙。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狭窄水泥路,蜿蜒曲折,是通往庙门的唯一途径。
然而,这条路的中途,赫然矗立着一面硕大的警示牌,白底红字,写着冰冷的四个字:“军事禁区”。寻常的游人车辆至此,无不调头离去,不敢越雷池半步。
此刻,夜色正迅速吞噬着山峦的轮廓,一辆黑色的奥迪却如幽灵般,毫不停顿地驶过警示牌,引擎低沉地轰鸣,沿着这条禁路,向着山林最幽暗的深处疾驰而去。
车径直驶入庙门,最终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停稳。从车上下来的,果然是刘宁峰。他面色凝重,几乎是小跑着朝着庙宇的后院疾步走去。
后院一间极为隐蔽的禅房,内部的陈设却与佛门的清修截然不同,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昂贵的丝绸作为帘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香气,像是名贵香料与女人脂粉的味道。
刘宁峰甚至没来得及敲门,便直接推门闯了进去。屋内,一位身披华丽袈裟的和尚正半倚在软榻上,他对刘宁峰的闯入显然十分不悦,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并未先理会刘宁峰,而是微微侧头,对身后挥了挥手,语气淡漠:“你们先出去吧。”
侍立在他身后的,是两名穿着轻薄禅衣的妙龄女子。她们闻言,顺从地点头,步履轻盈、身姿摇曳地走了出去,留下一阵香风。
刘宁峰对此香艳景象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但他的目光还是在其中一位女子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丝诧异——那位女子,赫然是如今影坛正如日中天的女星兰彩儿。
他收敛心神,双手合十:“凌云大师。”
这位和尚,正是在京城权贵圈中被奉若神明的凌云大师,也正是杜晓萱曾经见过的那一位。
凌云大师只是懒洋洋地瞟了刘宁峰一眼,仿佛早已看透他的来意,淡淡道:“你近来,麻烦事不少啊。”
刘宁峰连忙点头:“正是如此,诸事不顺,我才特地赶来,求大师指点迷津。”
想当初,他对这位被京城权贵吹捧上天的凌云大师是嗤之以鼻的,即便就在京中,也从未去凑过热闹。
说来也巧,就在他踌躇满志准备南下天南大展拳脚之前,被人硬拉着去见了一面凌云。
他当时极不情愿,但碍于情面还是去了。结果在外间等候这位“大师”做完功课,就干等了两个多小时。
在他极度不耐烦,几乎要拂袖而去之时,凌云才姗姗来迟。
那次短暂的会面让刘宁峰心中颇为不快,但这位凌云大师却始终保持着那副超然物外的姿态,全然不在意他的情绪波动。
大师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世事的眼睛淡淡扫过他,不紧不慢地吟出一句偈语:“守得月明见云开,脚踏青云步瑶台;忽逢迷雾锁千嶂,方知身在百丈崖。”
当时听来,只觉得玄虚晦涩。如今在天南官场几经沉浮后再回想,这四句偈语竟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将他这些年的际遇一一解锁。
他在天南任副省长数年,虽用尽心思却始终未能寸进,恰似“守得月明”前的漫长等待;而后时机忽至,不仅得以提拔,更在唐良平倒台后迅速坐上省委书记宝座,正是“脚踏青云步瑶台”的写照。
然而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变故突生:陈丽华莫名失踪,自己更遭到致命威胁,那些足以让纪委找上门来的把柄,令他瞬间从云端坠落。
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忽逢迷雾锁千嶂”的困顿,以及“方知身在百丈崖”的惊惶。凌云大师的偈语,早已为他写下这段跌宕起伏的宿命。
凌云大师闻言,眼帘微垂,指尖缓缓拨动着一串深紫色的沉香木念珠,珠串相撞发出轻不可闻的脆响,在这片奢靡与禅意交织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空灵。他并未直接看向刘宁峰,声音平缓悠远,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
“惊涛拍岸,礁石自岿然不动。你所受种种,不过檐下风铃,乍响扰人清梦,却撼不动殿宇根基。于你所求大业,仅止于…惊吓而已。不过。。。。。。”
刘宁峰紧绷的心弦稍松,但听到“不过”时,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悬起,连忙追问:“还请大师明示。”
凌云大师终于抬眼,目光却似乎透过刘宁峰,望向了更遥远的虚空。他唇角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妙弧度,缓缓吐出一个字:
“宋。”
这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枚无形的楔子,精准地敲入刘宁峰思绪的缝隙。
刘宁峰蹙眉,心中迅速盘算,疑惑更深:“宋林捷?此人行事向来独立特行,难以捉摸。他身后的宋家固然势大,却终究是商场中人,与我这庙堂之路有何干系?更何况,”
他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属于封疆大吏的自傲,“宋林捷其职不过一省长,权柄远不及我,如何能成我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