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高悬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又是一年春闱放榜日,京城处处张灯结彩,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好不风光。
城门处,一辆不起眼的青毡布半旧马车缓缓驶进了城。突然,帘子一角被一只白嫩的小胖手掀了起来,紧接着探出了一个毛绒绒的女童脑袋,左顾右盼地打量着街道的景色,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好奇。
待得马车行至青雀街,正与打马游行的队伍撞上,车夫赶紧勒马避到了一边。看着风光无限的游行队伍,女童眼里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她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好威风啊!娘亲你快来看。”
车内传来一声轻笑,旋即帘子的另一角也被掀了起来,一张柔和清丽的脸凑到了女童脑袋边,两人长相足有七八分相似,特别是那双如出一辙的杏眼,任是再愚钝的人都看得出两人的关系。
林惜看着走在队伍最前头的状元郎,他身着大红色圆领袍,头戴金花乌纱帽,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怎一个气派了得。
“娘亲,这就是传说中的状元郎吗?”小丫头语气激动,恨不能同楼上那些挥舞着手帕,扔着香囊的姑娘小姐们一起振臂欢呼。
林惜摸了摸小丫头的额发,温声开口,“这是新科进士们在打马游街,一会儿还要去白门楼上题诗,到了晚上圣人还会赐下樱桃宴,是三年一度的天下读书人的盛会。”
“哇!那爹爹也是进士,爹爹当年也这样风光吗?”小丫头直接惊呼出声。
“那是自然,你爹爹不仅是进士,还是一甲第一名状元,就是打马走在最前面那一个。”
“哇!真的吗?”小丫头再次发出惊呼,怎么也不能把自家那个总是一脚泥点子,高高瘦瘦还有点黑的爹爹,同眼前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状元郎联系起来。
林惜看见小丫头脸上的不信之色,也没有过多解释,又摸了摸她的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不信就回去问你爹爹,不过虽然他不能再打马游街一次,但这樱桃还是能再吃一次的,回去让他也给你办个樱桃宴。”
小丫头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雀跃起来,也不再质疑自家爹爹状元郎的身份,转而向自家娘亲询问起樱桃宴的细节,林惜也不厌其烦地同她一一道来,母女说话间,马车摇摇晃晃地进了桃核街。
桃核街位于京城东边,京城自古就有东贵西贱,南富北乱的说法,因此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大多居住于此。杜行之二月里被当今圣上从豫州召回京中,授了吏部左侍郎一职,又赐下了间二进的宅子,正位于此处。
昔年被打发到地方州县的状元郎不仅得圣人亲召回京,还一跃从区区正五品的知州超擢为正三品的吏部侍郎,惹了不少人的红眼。但那些委婉进言劝皇帝慎重的折子,也同当年劝圣人不要辜负状元郎人才的折子一样,被圣人扔到了一边。
自从两年前摄政王上交了兵权,左相一派也被皇帝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朝堂中就再也没有人,敢将当今圣人看作是当年那个还活在皇叔庇佑下的稚子皇帝了。
这两年来圣人威仪愈重,因此对于杜行之的破格拔擢,大臣们虽有微词,却也没有那没眼力见儿的真敢去驳斥圣人的决定。
朝考过后,吏部尚书带着杜行之去向圣人呈送今科进士们的考评成绩。圣人看了折子,除了考评成绩不错的,又点了两个印象较深的入了翰林,其余的则让吏部自己看着安排。批复完毕后,吏部尚书带着折子出了承平殿,杜行之却被圣人留了下来,说要与他手谈几局。
“上一次同状元郎这般对弈,还是六年前,昔年豪言,卿还记得否?”平昌帝打量着端坐对面的杜行之,见他虽因治水风吹日晒而变得黑瘦了些,但身上那股沉静从容的气质还是同当年如出一辙,面上不由得添了几分赞赏之色。
杜行之自然不会忘记六年前的承平殿对答,他知晓虽然自己在樱桃宴上委婉拒绝了左相的拉拢,又暗暗对摄政王表明了自己独善其身的立场。但当时两派斗争愈演愈烈,早就水火不容了。
他一个无权无势,却又在殿试上格外得了皇帝青眼的寒门状元郎,若是哪一边都不加入,最终只会落得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被两派斗争所牺牲的下场。
他也清楚皇帝对他格外赞赏的原因,平昌帝是一个有野心的君主,从摄政王手中夺回政权从来都不是他的最终目的,效仿甚至超越高祖、使四海臣服,海晏河清,才是他的最高抱负。
因此那年樱桃宴后他主动找到皇帝,表明了自己愿意做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剑,为他的政治蓝图披荆斩棘的意向。
“如今朝堂两党相争,朕不忍神兵折戟,卿且先去地方上打磨几年吧。”最终皇帝如是说到,落下一子,定了棋盘输赢。
所以才有了杜行之豫州六年的治水经历。
而今两党已瓦解,正是宝剑初露锋芒的时刻,面对平昌帝的眼神,杜行之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子,这才回答道:“昔年豪言,圣人所托,皆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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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昌帝也落下一黑子,棋盘上黑子已呈包围之势,白子在黑子猛烈的攻势下显得左支右绌,进退两难,“那朕就等着看杜卿的手段了。”
“臣必不辱命。”
杜行之面色不变,轻轻落下一子,起身告退。平昌帝挥手让他退下,再看向棋盘,却发现刚刚眼看着就要落败的白子,因杜行之落下的最后一子竟是硬生生从黑子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棋盘山局势也陡然逆转,黑子已是无力回天了。
平昌帝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直惊得在正要进殿的殿侍身子一抖,险些丢了手中的托盘。
“陛下,何事令您如此开怀啊?也说与奴才听听?好叫奴才也替您高兴高兴。”殿侍素来懂得察言观色,见平昌帝如此开怀,也堆了一张笑脸,上前凑趣道。
“朕昔年锻铸的一柄宝剑今日终于得以开封了,如何不令朕开怀呢?”平昌帝抚掌大笑。
殿侍虽不曾听闻平昌帝最近有得了什么神兵利器,但也不会在帝王正高兴时扫兴,只捡了些吉祥话说给平昌帝听,逗得平昌帝赏了不少好东西给他。
《庆史·杜行之传》曰:昭明二十二年,行之拔尚书。
昭明二十九年,圣人设文华阁,摄六部事,授文华阁大学士。
昭明三十四年,封一品国公,赐号诚,其妻林氏为一品夫人。
……
昭明六十五年,行之薨,帝大恸,竟泣之,曰:“吾失慬行,如将折其戟,悲矣!”遂辍朝三日,赐亲王服,谥号曰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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