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支发丧队伍打着司马的旗号进了河南府河内郡,他们抬着两口棺材声势浩大的穿街而过,一路上豪掷千金散财买路,引得老百姓夹道相送,万民同悲。
没多长时间,司马氏的司马衿和司马清在前线为国捐躯的谣言就传遍大小巷落。人们纷纷称赞司马氏真乃河内望族矣!
信阳先生的送神帖传到宛城已经又过去三天,司马师拿着那一张帖子去呈给父亲司马懿,司马懿却没有要看的意思。
“父亲,家里的意思是让您看一眼时间,没问题的话就按这个安排落葬事宜。”司马师上前一步说到。
“你看看吧,堪舆之术是一家之主的必修课,你不是也学习了一些。”司马懿半躺在椅子里,脸上是稍显疲惫的神色。
“那儿子就替父亲略微一看。”司马师笑了笑,对父亲说出一家之主这样的词汇感到满足。
“不是替我看,是替你自己看一看。”司马懿这么说了一句,引得司马师心里一阵慌乱,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淡定,因为他深知乱则必生魔变。
但是当那神帖缓缓展开以后,他忽然就明白了司马清为什么会选在午时三刻向老家出发。午时三刻如此大凶的时辰,就算是不识字的人也不会选这杀头的时间作为启程的时间。
司马师抬起头目光再对上父亲的目光时,一些很复杂压抑的情绪就堆积在心里混乱成一团巨石,压制着全身的血脉无法充盈大脑,那大脑就一阵一阵的发懵放空。
当他终于理出一些头绪,想说点什么感激涕零歌颂父亲的话时,司马懿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什么也不要说。
司马懿的这个行为,可以理解成失望,也可以理解成往事不想再提,且看你日后表现。
司马师从父亲的房间出来,就碰到提着前袍一路小跑的南阳太守丁仪。司马师停下来行了礼想跟他说几句话,丁仪却回了礼连连摆手,说要先去找大都督回话。
司马师只好放过这个人精,神情沮丧地回到内府,不自觉地竟走到钟毓的小院。可此刻院子里房门紧闭,只有钟毓喜欢的那一排薄荷随风摇摆,像是在诉说些风里的故事。
备感孤独的司马师就转身来到内府杂院,这里全是干活的下人们,院子里挤挤攘攘热闹异常,欢声笑语一阵一阵的散落在风中。
可司马师一走进那院子,欢声笑语当时就停止了,众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依次向少爷问好。司马师就摆摆手让大家自行忙碌,恢复原来的的样子,但拘谨就像枷锁一样套在每一个人身上,有些人甚至连工作都觉得陌生了,更别提恢复那欢声笑语的氛围。
自知无趣的司马师只好离开杂院,像个幽灵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内府游荡。
将近黄昏的时候,新任内府管家贾云把众人集中在一起,宣布了南阳太守丁仪的结案陈词,并且布置了在神堂搭设灵棚与老家同步悼念司马衿与司马清的工作。
根据南阳太守丁仪的陈词,贾放是与东吴来的间谍勾结,想获取司马衿从长安带来的消息,遭到司马衿顽强抵抗,于是东吴来的间谍就杀了司马衿,出了人命以后害怕贾放会出卖他们,于是又杀了贾放,并且伪造成凶手是贾放的现场,混淆众人的视线。
内府的案子到此就算结束了,至于东吴的间谍,着南阳曹掾和司情属协作督办,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有人问为什么要给大管家司马清一并设立灵棚,贾云就解释说司马清在护送司马衿遗体回河内的途中突发重疾,不治而终。这个说法引起司马清的几个心腹不满,说要回去看一看大管家到底是怎么没的。
贾云笑着同意了,却把这几个人都记在心里,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愁没地方点燃呢。
傍晚时分,整个内府挂起灵幡白布,连灯笼也都换成了漫白色,在这样肃穆的氛围下,司马师心里无处诉说的压抑被膨胀放大。他随手从书房取了一支横笛向东北城楼走去。
月光明亮无暇,一曲悠扬顿挫之后,司马师呆呆地望着远处繁华的灯火,陷入沉思。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一阵紧促的呼吸声由远到近来到他的身边。
“父亲老了,快要爬不动城楼了,你下次不要像这样坐着了,有人说你想跳城楼,我还真就信了。”
司马师听到父亲的声音,赶紧站起身就要行礼,却被司马懿按着肩膀重新坐下,然后他靠着自己儿子身边坐下,身体半瘫在司马师的背上。
“父亲还不了解你自己的儿子吗?我怎么会是自寻死路的人呢?”司马师苦笑着回答到。
“听听你这语气,很难让人不相信呢,天大的事情有父亲在,儿孙就不用为难。永远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懊恼后悔,既然发生了就是你的劫,是劫就渡劫,渡过去就没事了,没渡过去就是命。还记得我教你的命数易理吗?”司马懿靠在儿子身上,听着晚风看着月亮,语气淡然若夜虫嘶鸣一般。
“尽人事,知天命……”司马师正要回忆父亲往日的教诲,却被司马懿抬手打断。
“以前教你命理,是让你有敬畏之心,体会生命的渺小做事才会更有分寸,现在你成人了,知道很多事情是相对的,渺小是相对的,伟大是相对的,孰强彼弱也是相对的,天地之间唯一的参照物就成了你自己,所以这个命理也就变成是追随你心的才是你的命。”司马懿声音低沉,仿佛在呓语一般。
“父亲……”司马师一直是那个聪明的孩子,所以父亲的话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自己为了司马家不惜杀堂兄杀下人杀八十岁老妪,而父亲为了他也杀掉知晓秘密的门人,一老一少如此拼命,就因为他们共同深知,乱世的命理是靠自己争取塑造的。这一声父亲掺杂着哽咽,就像是回到小时候都会犯错的时候,犯了错挨顿打哭一场第二天就会是新的开始。
“昭儿还在长安落难,趁这个时间你去长安吧,邓艾虽忠,但也不能忽略敌人的强大,自己家人的事终究要靠自己家人解决!”司马懿坐起身,一边说一边回头看司马师。
月光下,司马师擦拭了眼眶里的泪水,咬牙皱眉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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