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卢燧祭日,吉贞原本成天的说闷,临头却又犯起懒来,只叫娄焕之备了重礼,送至卢家,以示凭吊之意。温泌与韩约在衙署碰头,相携往卢家而去。
卢燧守城而死,皇帝念他旧日功勋,并未降罪于卢燧的家人,到祭日时,卢氏宗族数百号人,另有河东河北诸州县的高门豪族来人,亦显得人丁兴旺,宾客盈门,比寻常办喜事还要热闹。
众人凑在一起,难免要议论起最近朝中几件大事,提及神策军在岭南重挫南诏人,戴申擒拿贼首,斩获夷獠无数,又忆起汾水河畔戴申与温泌一战,讲得唾沫横飞,群情激奋,忽闻家奴禀报,称武威郡王来访,众人立时一阵沉默,情愿的,不情愿的,先后起身相迎。
温泌与韩约特地换过素色衣袍,浑身上下一件兵器也无,微笑着与众人挨个回礼,被卢氏主事请入内厅。
“郡王请上座。”厅内都是品阶极高的官员,相继放下茶,让出上座。
温泌谦逊地辞了,“诸位不必麻烦。”
卢氏主事命家奴为温泌加置坐席,“摆在崔太守旁边吧,他们翁婿是自己人,也方便说话。”
冀州刺史崔屹是个面白微须的中年人,年轻时应当是极善钻营,官至刺史后,已养成了镇定自若的气度。温泌悔婚,他固然恼怒,却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迄今众人都还不知内情,崔屹很平淡道:“郡王已请过先生占卜,小女与郡王命格不甚相宜,那桩事已就此作罢了。请诸位也莫要再传扬了。”
这又是一桩意外之事,卢氏主事略觉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韩约替他接了过来,叹道:“素闻崔氏娘子贤德,此事不成,是郡王的遗憾了。待到太守为娘子择取贵婿,千万不要吝啬,容我等也去讨杯喜酒喝呀!”
崔屹微笑道:“一定。”
闲话几句,众人移步至晋阳城外卢燧墓前凭吊。卢燧的埋骨之处,是晋阳一战后温泌亲自择定,正在汾河渡口侧畔,对着汤汤奔腾的河水,危翠欲滴的群峰,群鸟振翅,奋勇地扑向万丈霞光。众人驻足,不仅要感叹风景绮丽。
温泌越众而出,亲自将一壶菊花酒缓缓倾洒在墓前,又掬一捧汾河水浇灌了一旁松柏,悠悠嗟叹:“当日晋阳遭遇水患,百姓罹难,我极力劝解,卢令公却抑郁自责,以致轻生。令公生前护佑晋阳百姓,身后埋骨此处,得见日落长川,星沉赤水,也该略觉宽慰吧?”
卢氏主事闷闷地答道:“陛下宽仁,郡王恩义,臣等谨记在心,感激涕零。”
“崔太守,”祭奠后回卢家途中,温泌慢慢落于人后,注视了一会崔屹混杂在人群中的身影,出声将他唤住,关切询问:“太守今日为何神情郁郁?”
崔屹旁观了半晌温泌装腔作势,听到这话,忍不住说道:“卢令公的祭日,难道在下应该喜气洋洋?”顿了顿,他道:“在下并未因婚事对郡王怀恨在心,郡王不必多心了。”
温泌似未听出崔屹的嘲讽之意,坦言道:“据闻太守多番上奏,意欲为崔凭平反,陛下始终不闻不问,太守可是为此事而介怀?”
崔屹皱眉瞥了温泌一眼。
温泌摇头道:“太守莫怪我直言,你此举也不过徒费工夫而已,不如就此罢手,也免得惹陛下恼怒。”
崔屹被他气得不轻:“我族兄沉冤未雪,崔氏上下几百口人尽遭屠戮,我不过怕陛下恼怒,便要罢手?郡王当我是那等卑躬屈膝之人吗?”
“当年一案,牵连甚广,仅剩的知情人也大多销声匿迹,太守自幼便离开了崔家,对其中内情又能说得出多少?即便陛下现在令三司重审此案,人证物证又在哪里?况且陛下恐怕并不愿意重审此案,因此我才建议太守罢手。”
崔屹止步,眯眼道:“郡王有话请直言。”
这也是只老狐狸,温泌没有和他绕弯子,将韩约一指,“太守知道他是何人?”
崔屹道:“在下虽在河北,却也晓得云中守捉,当初晋阳城不就是这位率兵攻破的吗?”
韩约走上来,对崔屹拱了拱手,“崔太守有所不知,崔使君大破契丹时,某正是使君麾下一名捉生将,后使君获罪,某因为品级低微,侥幸逃过一劫,十年征战沙场,总算做到了云中守捉这个位子,只每每想到崔使君之噩运,心中甚是惶恐不安。”
崔屹冷笑道:“韩将军战功赫赫,某亦有听闻,只是这和我族兄一案有甚干系?他因谋反获罪,难不成你也谋反了?”
韩约生受了崔屹的怒气,一抹沉痛却自眼底闪过,“世人都以崔使君谋反获罪,某却因知晓些内情,以此惶恐不安,今日侥幸得见太守,愿将某所知所闻尽数告知太守,但愿有朝一日太守能够为崔使君平反,某才不负使君提拔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