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要去京城了。”秦住住打破了深夜的宁静,“清原公主不安好心,她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接人,全天下都知道有我这个人了。”
戴申听着,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件事上。他说:“知道就知道,怎么?”
“都知道了……”秦住住字斟句酌,说得极艰难,“面对京城那些贵妇们,我怎么说?是你什么人呢?”
戴申将额头的手臂拿下来,作出一副要入睡的样子。他闭眼道:“不必跟他们打交道。”
“怎么能不打交道?你岭南这一仗打胜了,肯定有封赏,兴许要调进京,我以后要做你的夫人,怎么能不和她们打交道?”
戴申没有说话。
秦住住坐起身,一双幽幽的眸子盯着戴申,“你说过此生只愿娶我为妻,没忘记吧?”
戴申没有睁眼,良久,他“嗯”一声。
秦住住道:“听说郑元义很得太后宠信,你与他同去岭南,顺便请他在太后面前替我求个恩典,赏我个出身。”她声音略低了些,“你一年拖一年,我现在仍非良籍,怎么结婚呢?”
戴申道:“以后再说吧。”
秦住住死死盯着他,眼泪忽然无声地落下来,她竭力保持着平稳的语调,“你后悔了,是不是?”她知道戴申不会承认,她下狠心逼迫他:“你从东川到丹州后,就再没碰过我,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她不管不顾,脸面也不要了,上手就去扒他的衣襟,扯他的腰带。
戴申深锁眉头,嘴唇紧绷,被秦住住撕扯得七零八落,他终于忍不住,蓦地睁眼。他眼神不明地看着秦住住,说:“你身上有郑元义的味道。”
“你说什么?”秦住住被吓得手一抖。戴申没有再装睡,也没有再掩饰。他用一种没有情绪,没有波澜的眼神与秦住住对视,他甚至不疑惑,也不愤怒。秦住住如坠冰窟,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一直命人监视我,是不是?是谁,莱儿吗?”
戴申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再回应。惊骇和痛苦像把刀,将秦住住的声音割得支离破碎,语不成句,“郑元义来丹州传旨那次,他逼迫我,威胁我,你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是不是?我被杨寂所骗,偷用你的私印,你也知道了,是不是?你每天同我虚情假意,其实心里早就对我厌恶至极,所以连碰都不想碰我,”她激动地浑身颤抖,尖声叫道:“你也不打算再娶我了,是不是!”
相比秦住住的歇斯底里,戴申的镇定简直冷酷,“你盗印的事,我原本只是怀疑,”他说:“现在是确知了。”
秦住住泪如雨下,她抓住戴申的衣领抓他,打他,摇晃他,可他像一尊泥塑的像,毫无反应,任她用何等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他都毫无怨言地忍受着。秦住住痛哭,“你怀疑?你怎么不来问我?你来问我,我一定都告诉你。你什么都不问,监视我?你看我的笑话吗?”
“不是看你笑话,只是怕你轻生。”戴申的脸上突显一丝厌倦,他闭上眼睛,说:“我想知道的事,一定会知道,不需要问你。”
“你把我当妻子,就应该来问我!”
“你放心。”戴申道,“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食言。”
“我这一生什么都没有。”秦住住像一抹飘荡无依的魂魄,满含了怨毒,居高临下地盯着在榻上岿然不动的戴申。她的声音轻而清晰,“如果你食言,我就去死,我说到做到。”
没再等戴申的许诺,她径自躺下来,盯着承尘。她知道他绝对不肯去求郑元义,她要自己去,郑元义会答应她的。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默默地计划着。她要让所有人都承认她,包括戴申自己。
翌日,戴申率神策军自丹州出发,兵分两路,前军自利州入蜀,往邕州进击南诏,后军绕经荆湘,自山南道直奔岭南东道,意欲屯兵广州,以作策应。两军南下途中,每日均有信使在神策军营与京都两地往返,传递军情,御案上眼见得摞起厚厚一沓战报。皇帝起先还兴致高昂,每封战报都仔细看过,后来见每日都是“照常行军”、“畅通无阻”、“遇小股流匪,已顺道剿灭”之类报平安的,也就没了兴趣,只叫人放在案头,便不去理会了,又与太后张罗驾幸骊山行宫之事。
吉贞到紫宸殿时,皇帝与太后各自坐在一端,都在攒眉思索,吉贞笑问:“两位又在为江山社稷而烦忧吗?”
皇帝竖起一只手指,煞有介事道:“是有一件为难的事。要带谁去骊山行宫,我很为难。”
吉贞饶有兴致:“陛下请讲。”
皇帝年纪渐长,思虑周到了,说话也头头是道,“茂英姐姐爱玩,骊山她必定要去。她去了,滕王叔亦应同行,他被那起命案连累,已经怨声载道,急需安抚。滕王叔要去,又岂有将武威郡王继续关在进奏院的道理?武威郡王去了,阿姐心里一定不痛快,”皇帝一口气讲完,重重叹息,犯难道:“我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