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贞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眸,望着他。
“你没睡?”皇帝微讶。
“睡了,被你吵醒了。”吉贞不承认,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有心事的样子,皇帝油然地佩服她,“温泌此刻就在京里,你还睡得着。“
吉贞嗤一声,“难道他来了,我就要哭天抢地?“
“阿姐,“皇帝快和吉贞一般高。他坐在榻边,秀丽的两眼看着她,是不加掩饰的忐忑,“他来了有三天了,没有主动要请旨觐见,我是不是该传他进宫?”
吉贞坐起来,看着皇帝,“宣,或是不宣,都在陛下自己。你要宣他,打算等他进宫说些什么,可想好了?”
皇帝讷讷道:“没有。”
“既然没想好,又何必急着宣他?陛下是君,他是臣,君使臣,臣事君,礼之所在。”
皇帝进来颇有长进,凡事总能争辩几句,“堂堂范阳节度使,任他在留邸置之不理,似乎于礼不合。”
吉贞轻哂,“伏沛在留邸无人问津三个月,难道范阳节度使三日都等不得?”见皇帝低头,脸上仍带犹疑,吉贞顿了顿,又道:“陛下不日就要大婚,没有功夫召见外臣,也合情理。若怕怠慢了位高权重的范阳节度使,”位高权重四个字,她咬得重,讥诮意味极浓,“遣使去留邸送些赏赐,慰问一番,也就行了。”
“送什么好呢?”皇帝还是没主意,“不知道他喜好些什么?”
“陛下不论赏什么,为人臣者,唯有感恩戴德,哪用计较他的喜好?”吉贞说,“金银珠玉,想必他也不稀罕。况且别的节度使都在,赏的重或轻,都有顾此失彼之嫌。每个留邸都送几筐时鲜瓜果,聊表心意即可。”她从榻边起身,拨开水晶帘,珠玉相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吉贞倚门望着双燕绕着画梁翻飞,不经意地说:“葡萄,石榴,不拘什么,他大概也不嫌弃。”
皇帝走后,吉贞坐在廊下看了一阵燕儿衔泥,又逗了逗猫猫狗狗。初秋的天高远明净,时光悠长。刻漏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才到晌午。郑元义成日跑得不见踪影,桃符见吉贞寂寥,陪她说了半天的话,吉贞却烦躁起来,发脾气说:“你们这些人,面目可憎,言语无趣,真没意思。”
桃符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告罪道:“奴脸丑,嘴笨,真不知道怎么哄殿下高兴了。不如出宫去吧。宫外的徐郎,生的俊,也很会说话呢。”
吉贞想了想,说,“你觉得他很好?可惜他要娶贺家的女儿了。你要是愿意做妾,我也可以降旨叫他娶你。”
桃符一愣,“怎么说到奴身上来了?”看吉贞脸色,不是说笑的神气,桃符笑容顿失,悲戚浮于眉间。她低声道:“奴早已起誓,这辈子都不再嫁人了。我现在看见他们那些人,都害怕得很。”
吉贞沉默了一会,说道:“出宫去吧。”
到了营造中的公主府,果然徐采还在。这回却是在老老实实干活,湖边摆了一张条案,他挽着袖子,看会湖景,低头写几句。见吉贞亲自来监工,他将毛笔随意一放,染得襕袍上墨渍点点,也不在意,上前拜见道:“殿下。”
吉贞命他将写的楹联呈上来,扫了几眼,见写的“斫开岚翠为高垒,截断云霞做巨防”,吉贞随口说:“也还好。我以为你只会写什么‘花浮酒影’、‘日照衫光’。”
徐采茫然。吉贞见他不记得,待要提醒,红唇微张,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我去旁边慈恩寺听听佛经,继续写你的吧。”
听到慈恩寺,徐采的记忆在脑海一闪,手往袖里一探,探个空,他有些窘迫地笑道:“是臣袖子里的诗文落在慈恩寺那间寮房,被殿下看见了。”怕吉贞要嘲笑他的诗“狗屁不通”,他赶紧解释,“那诗也是臣在寺里捡的,十分不通,简直伤眼,臣才收了起来。不是臣自己写的。”
吉贞微微一笑,不大相信的样子。
徐采无奈,看着吉贞,说:“诗在哪里?殿下还给臣,臣拿去烧掉。”
“早让人丢了。”吉贞道,见徐采一怔,她嗤笑一声,“难道那种东西我还留着?”
“丢的好。”徐采闷闷不乐,见吉贞将楹联卷起来,他一边接过,说道:“墨迹未干,殿下小心,别弄脏了手。”
徐采走回岸边继续埋头写字。他三心二意的,许久也没能写出个完整的句子,忍不住回头一看,吉贞正坐在湖边山石上,满腹心事地望着池塘荷影。徐采问道:“殿下在想什么?殿下?”
连叫了几声殿下,吉贞才惊醒,她指着池塘说:“那里还有只残荷,挺好看的。”
徐采提着笔,看了她一会。吉贞只对着残荷发呆。徐采迟疑了一下,说:“殿下……是让臣去折?”